冬秀早知道不能与吕氏说什么“杨乃武和小白菜是被冤枉的,是一对大大的可怜人”这样的话,她压根也不关注这一点,“凡有罪,必定是女人不检点”的观念已经是她脑海中不可更改的铁律,也坚定认为女人是绝不能行差踏错半步的。
冬秀一边无语而恶寒,一边却灵光一闪,决定根据《洗冤集录》写一本小说,不为别的,只因仵作一向被视为贱业,那些从事仵作行业的人也是被人瞧不起的社会最底层人,绝大多数是连字也不识的,甚至有些还是泼皮无赖,哪里会什么勘探检验,如果她的小说能让更多人了解这部经典巨作,知道更多的检验常识,重新认识并重视仵作行业,减少因此而造成的冤假错案,只要有一个人能因此而沉冤昭雪,那也不枉她劳神费力一场啊。
那段时间她刚好在写《新包公案》,一方面是练手,一方面也是方便她收集相关资料。
《提刑官宋慈》这部小说就是围绕着中国的法医鼻祖宋慈的一生,讲诉他屡破奇案的传奇故事,里面既有烧脑的推理悬疑,又有热血的侦探破案,更是加入了大量法医鉴定的手法和知识,绝对能使人耳目一新。
况且她前世看过那么多刑侦悬疑类的小说和电视剧,完全能找到与《洗冤集录》中每一条记录相对应的故事嘛,还能同时保证故事的精彩离奇和真实可信,每一个案件给人的不止有烧脑紧张的阅读快感,更是一个个活学活用《洗冤集录》知识的教学案列啊。
然而只有这些,它却只能算是一个二流的侦探破案小说,况且宋慈在历史上是真有其人,而且大大有名的,他的《洗冤集录》可是历代刑狱官办案的必备参考书籍,凡仵作人员,每人都会发一本《洗冤集录》作为入门必修课,一流的小说还应该对其人物形象进行丰富,使他成为一个立体生动而饱满的人,而不仅仅只是一个破案高手而已。
而且这时代的人可是很重视正统和实情的,如果冬秀不重考究,根据剧情需要,随便加些杜撰的东西进去,把它当做一本同人文来写,那肯定是要被人拍砖拍得满头血的。
还有一点特别重要,那就是咱们现代讲究的是多面性,事情无绝对,人也没有绝对的好或坏,好人也有阴暗的一面,而坏人也有他的闪光点,最爱干的就是洗白和深挖这样的事。
比如说秦桧,虽然在历史上是个大大的奸臣,受万人唾骂,可在现代人看来他也是受到朝代和皇权的裹挟不得已而为之,况且他是进士出身,本身能力过硬,还能诗会词,写得一手好书法,简直就是高定版的精英男,何况传说中他一生只有一个老婆,光这一点就惹得无数妹子要为他打Call,想穿越到宋朝给他生猴子;再比如大清官海瑞,那一直就是“模范官员”系列的著名代表人物,完全就是个“服务群众牺牲自我”的雷锋式人物啊,可谁知道他却是个能把女儿活活饿死的人呢,而原因只是因为女儿接受了男仆递给的食物,不够节烈自持,同样受到了很多人的Diss!
但这时代的人可无法接受这样多面性的设定,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圣人”和“乱臣贼子”的存在了,他们讲究的是“大节不亏,小节不拒”,也就是说,只要一个人在大是大非上不犯错误,那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甚至会在大德的光辉下被自动美化,你要跟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说,哎呀史书上的也不一定对,圣人也会好吃懒做贪图美色巴拉巴拉的,那等着你的不是痛骂就是胖揍。
所以冬秀在这半年里查阅了大量的文献资料,对宋慈的生平事件进行了梳理,力求能做到符合史实,又能以现代人的视角挖掘不一样的闪光面,然后以他的人生轨迹为故事的主线,以案情为副线,同时穿插入大量宋朝的朝廷大事、官场沉浮和民生百态,这样既尊重史实,又丰富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
她做了充足的准备才下手动笔,光是大纲就又准备了两个月,不同于练手试水的《新包公案》,对精雕细琢的《提刑官宋慈》她可是有足够的自信的。
第23章 洗冤集录
江耕围果然很快就被吸引住了,一页页读下去,时而拍案大笑:“妙啊,这屠夫满手的猪油,被这双手摸过的铜钱丢在清水里,可不就要浮出油花嘛,这样就轻而易举的证明了钱是他的,哎呦,你是怎么想到的,可太聪明了!”,时而又伤感郁闷:“哎,这宋老大人怎么如此想不开呢,不过是错断一案而已,居然就自杀谢罪了,真是可惜了,他完全可以再多断几次案,多平几次冤来弥补啊!”,接着就脸红脖子粗的吞吞吐吐道:“这,这,你怎么,你怎么写这个!”
冬秀知道他是看到宋慈给宋父验尸的情节了,在这里冬秀对宋父尸体的情况和宋慈的检验手法做了大量详细的描述,其中就不乏对人体生殖器官的描写,也不怪江耕围大惊失色,说话都结巴了。
其实冬秀也考虑过这一点,她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别说描写男人的生殖器官了,她现在甚至都不应该知道男人有那个东西!这样大喇喇的写出来,难免让人觉得她不正常,简直出离人们对一般女孩儿的认知了,假如被第三个人知晓,那她应该离身败名裂不远了,等着她的不是疯人院应该就是猪笼了吧。
可是她多方考量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删去这一段,她的初衷既然是想教人们全面的认识《洗冤集录》,那尸检这方面就绝不能省略,反而要详细着重的描述,如果因为某些避讳,而避重就轻,反而会不伦不类,不详不实,难以使人信服,那就完全失去了它最重要的意义。
冬秀拿出《洗冤集录》,翻开第一页指给江耕围看:“哥哥,你看这开篇第一条‘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我这书写得就是如何通过检验来帮助破案,所以必须详细描写,”,又翻几页,“再看这条‘凡验妇人,不可羞避’,连女子尚且如此,何况男子呢,再者说了,死者为大,他的身体就是留给世人最真实的遗言,我不过是遵照实情来写,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有那些心思龌龊、思想肮脏的人才会对此避之不及,躲闪遮掩!”
江耕围涨红着脸,一时也不知如何辩解,只吭吭哧哧的说:“那你到底是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好意思写出来呢,这到底不好,让人知道了还不定怎么编排你呢!”
冬秀气结,想到鲁迅大大曾说过的一句话:“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象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这可真是道尽了国人的劣根性啊。
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统治里,对性向来是捂着隐着的,几乎视为洪水猛兽一般,人们不管私底下多么放荡无忌,明面上却决不能带出丝毫,哪怕是到了21世纪,中国也还是不重视、甚至避忌着性教育,更遑论这时候的人呢。
冬秀其实已经尽量使用比较隐晦的词语来表达了,无奈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还是太出格了,因此笑着说:“谁说这是我写的了,这不是哥哥你写的嘛。”,说着狡黠的冲他眨了眨眼眼睛。
江耕围这才想到,若是要拿去报社投稿,必定是要自己先誊抄一遍的,妹妹的书稿断不会流露出去,外人根本无从得知这小说真正的作者其实是他妹妹,当然也不会指责她行文露骨了,而作者换作他的话,那就完全没有问题,别人反而要赞一声求真务实呢!
江耕围这才和缓了脸色,又突然顿住:“这个咱们就先不提了,你是从哪知道的这些、这些东西?”
冬秀大大方方的从书柜里搬出一摞书来,努努嘴:“诺,就是从这些书里看来的,我可做过认真的参考比对了,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大的谬误!”
江耕围一看,都是同一个印书局的,恍惚想起来这些好像都是自己给她买的。
当初写《新包公案》她说要看些书考据考据,开了一堆的书目给他,他也没怎么细看,光看了看书名,历史地理、法理医药的什么都有,就直接拿给书店伙计让他去选配了。
他略翻了翻,发现书里密密麻麻全是红色与蓝色的划线和笔记,有的书,像《洗冤集录》都被翻起了毛边了,可见主人平时没少用功,确实做了大量的考据。
他只以为妹妹是天生聪颖,就是擅长写文章做小说,却不想背后还要下这番功夫,费了这许多心血,这才明白她对此有多么的重视,而不是像他原先想的那样,只是单纯想要借此打发些时间,他虽然也不太懂妹妹如此努力的用意所在,却也知道决不可再将它等闲视之。
他知道妹妹一向是个懂事守礼的,平时虽看着温温柔柔的不打眼,其实心中自有丘壑和她的坚持,只是从不在人前发作罢了。
又想起他们还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妹妹就会编些会说话的小猫小狗的故事来讲给他听,又会带着他玩些新鲜的小游戏,好像她是姐姐而不是妹妹;又想起妹妹宁愿饿死也不裹脚的决绝,想到她在人前一向端庄大气的做派……罢了罢了,以她的机智心性,想来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