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玛瑙浑然一体巧夺天工, 价值已不可估量,女童正是爱玩爱新鲜的年纪,对明亮的东西天生喜爱, 只见她胖乎乎的小手拽着扶手, 另一条胳膊伸出去费力地够红莲玛瑙。宛月带着人端了热茶进来, 一绕过卷帘, 狠狠吓了一跳。
“郡主!”眼看瑞阳半个身体都在外面了, 宛月连忙上前接住她,将她抱回座位上。宛月惊魂甫定,拍着胸脯长长呼了口气:“郡主,您要取什么东西开口唤一声就够了,怎么能自己去够?若是把您摔了,奴婢万死都不足以向王妃谢罪。”
瑞阳被宛月抱着一点都不见外,她用手指着多宝阁,稚声稚气地说:“我要那个红色的花!”
宛月将瑞阳放好,一边的小丫鬟早捧了红玉玛瑙过来。宛月从丫鬟手中接过,又用帕子擦了一遍后,才递给瑞阳:“郡主,这个玉件分量不轻,您小心砸了手。”
瑞阳掰着莲花玛瑙,这里摸摸那里敲敲,玩的不亦乐乎。宛月看了一会,轻声说:“郡主,该读书了。”
瑞阳圆乎乎的脸颊顿时皱起,可见读书和玛瑙比起来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宛月看着这样童稚的神情觉得好笑,她弯下腰,愈发耐心地说:“郡主,奴婢也知道您今日累了,但是王妃说了让您读千字文前十行,一会回去要检查的。您若是背不出来,一会如何和王妃交代?”
瑞阳细细的手指扣着玛瑙荷花的花瓣,扣了好一会,才奶声奶气地说:“可是我想出去看大黄。”
大黄是她给自己的小马驹起的名字,燕王府在后山圈了一片草地进来,马场校场应有尽有,瑞阳最喜欢去草场上玩。燕王见她喜欢,就专门给她挑了匹温顺的小黄马,虽然还不能骑,但是瑞阳平时去喂草、过家家还是可以的。
宛月半蹲在她面前,也学着她的语气问:“如果郡主去和大黄玩,那王妃问起千字文来怎么办呀?”
瑞阳嘟着嘴想了半天,怏怏地说:“好吧,我念完再去。可是千字文太难了……”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一脸委屈地说“太难了”,宛月心都要萌化了。瑞阳虽然是燕王府唯一的郡主,还是燕王中年得来的明珠,自小娇生惯养,但是脾气却并不骄横,反而见人就笑,简直软糯可爱。
阖府上下,就没有人不喜欢这位小郡主。
宛月细声细气地对瑞阳说:“不难的,郡主天生聪慧,您多念几遍,肯定就记住了。”
“娘亲为什么要让我背这个?”
“因为郡主已经三岁了,该启蒙了。等您再长大些,王妃还会请女夫子来府上,专程来教郡主琴棋书画。”
完了,瑞阳听到宛月这样说,小脸立刻就垮了:“我学完这本,以后还要学吗?”
宛月忍俊不禁,她笑着摸了摸瑞阳毛茸茸的发髻,说:“郡主是我们燕王府的掌上明珠,当然琴棋书画皆要涉猎,日后吓死京城里的那些人。”
瑞阳虽然出生在京城,可是她有印象起就在燕王府,在她的世界里王府就是全天下,现在突然听自小相熟的宛月姑姑说起另一个地名,瑞阳十分好奇:“京城是哪里?”
“京城啊……”提起这个久违的名字,宛月话语中也带上感慨,“京城燕地的南边,算不得远,马车走三四日就到了。那里红墙绿瓦,处处帝王气象,和燕地大不相同呢。”
瑞阳轻轻“啊”了一声,好奇地追问:“那里也有大黄爱吃的草吗?”
宛月笑了:“京城地贵,哪里能空出地方养草,这也未免太奢侈了。我们燕王府在京城的府邸亦是数一数二的豪邸,可是后花园被湖占了一半,剩下的地方也不够郡主骑马。”
瑞阳失望地叹了口气:“京城一点都不好,我不要去京城了。”
“郡主切不可这样说。”宛月脸色略见严肃,即便在燕地,轻易谈天家不好也不是稳妥事,宛月说,“郡主现在还小,尚能说童言无忌,可是京城的是非却不是我们能说的,更何况这几年京中弹劾之风盛行,张首辅尚且不能善终,更何况其他人呢?而且,郡主的兄长也在京城呢。”
“兄长?”
宛月脸上的笑淡了淡,但还是点头道:“是,郡主的兄长,我们王府的世子,顾呈曜。”
瑞阳现在才虚四岁,对刚出生的记忆自然是一点都没有了,更不会记得刚出生时,有一个长她十九岁的兄长对她极为珍爱。这些年瑞阳也断断续续听人提起过这位兄长,可是对于孩童的世界来说,眼睛里看不到,那自然就是没有这个人了。
刚刚启蒙的瑞阳对陌生的兄长产生无限的兴趣,缠着宛月给她讲顾呈曜的事。宛月拗不过,只好挑了几件中规中矩的,一一说给年幼的郡主听。
虽然当年的事情算不得愉快,前世子妃屡次加害王妃,而世子对王妃似乎也有些不可告人的心思,但是上一代人的纠葛没必要蔓延到孩子身上,宛月给瑞阳说顾呈曜时,也只说顾呈曜好的方面。
燕王归藩,已经三年了。
这三年,皇帝娶后,张首辅病逝,随即轰轰烈烈的清算张孝濂之风兴起。朝中人事来来往往,被莫须有的罪名牵扯而丢官丧命的官员数不胜数,因为踩张首辅而一飞冲天的新贵也大有人在。京中党羽林立变迁剧烈,而一地之隔的燕地,却平静得宛如世外桃源。
燕王带着妻女驻守王朝的北大门,亦震慑着关外蠢蠢欲动的女真、戎狄等族,顾呈曜留在京中,一来安皇帝的心,二来,也是取不离开权力中枢的意思。
宛月在燕地知道的不多,只是隐约听说,顾呈曜在京城中深居简出,并不参与党派聚会,连同好友宴饮都少。顾呈曜自己不生事,而又有顾徽彦积威震慑,没人敢将心思打到燕王府身上,燕王府才能在旋涡洪流中隔岸观火,岿然不动。
说来真是令人唏嘘,当年的三大辅政大臣,各个都是天底下拔尖的人物,在各自的领域里俱名声赫赫,可是到最后,全身而退的竟然只有顾徽彦一人。
到如今首辅已然是申明洲,依然对燕王礼敬有加。
不知不觉间思绪就跑远了,宛月收回心神,对瑞阳说:“郡主,您该看书了。”
瑞阳却不管,她趁宛月不注意,哧溜一声从椅子上滑下,连蹦带跳地往外跑去:“我看累了,我要去找娘亲。”
主院里,林未晞正在给柳素娘回信。
自从她离京,书信往来不便,她和京城众人的交集也不可避免变弱,但是和柳素娘的联络却从没有中断过。后来,申明洲入阁,又擢为首辅,申家夫妻对她的态度也不曾改变。
在素娘的书信中,她不无忧心地提到如今局势。申明洲虽然圆融谨慎,但是皇帝和文臣的分歧日益加剧,渐渐连他也无法折衷这两方人了。曾经张首辅在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张孝濂擅权,直到换成自己,才知张首辅之能才。
林未晞看完之后,幽幽叹了口气。
在平静的燕地待久了,几乎要忘了政局的多变。这些年京中风风雨雨不断,不知曾经的故人们可都还好。
林未晞刚写完一页,正在润笔,忽然听到外面咚咚咚的脚步声。都不用猜来人的身份,因为远远的,她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娘亲,我回来了!”
林未晞脸上不由换上笑意,她刚站起身,瑞阳就一头撞进了林未晞怀里,然后撒娇让林未晞抱。林未晞将肉嘟嘟的女儿抱起,侧坐在罗汉床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千字文背完了?”
瑞阳眨巴着眼睛不说话,林未晞就已经懂了:“你呀,又偷懒。”
瑞阳小胳膊搂住林未晞脖子,几乎整个人都挂在林未晞身上:“我有几句不懂,娘亲教我吧。”
顾徽彦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林未晞和瑞阳坐在书案前,正低头说着什么。深木桌案上摆着一大一小两套文房,连砚台都是并排摆着的。
顾徽彦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柔软,内外的丫鬟们层层叠叠地唤着“燕王”,顾徽彦慢慢走进,笑问:“你们在看什么?”
瑞阳听到声音,立刻大声喊了句“爹爹”,然后就张开手要顾徽彦抱。顾徽彦把女儿抱在怀里,仔细看着瑞阳圆嘟嘟的脸颊:“瑞阳还是这么轻,得多吃些才好。”
“还吃。”林未晞站起来,绕过顾徽彦就要从他手里接瑞阳回去,“再吃下去,我都要抱不动你了。你今日的任务还没背完呢,过来。”
瑞阳躲在顾徽彦怀里,咯咯笑着躲开林未晞的手。林未晞铁面无私,正要强行捉她回去,手却被另一人握住了。
“她才三岁,启蒙缓两天也不迟。”
林未晞抬头瞪着顾徽彦:“就你骄惯她,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吗?”
瑞阳见父亲帮自己拦住了娘亲,小机灵哧溜一声从顾徽彦怀里滑到榻上,然后一转身爬下床,鞋也不穿就咚咚咚跑了。林未晞气得要去追,被顾徽彦从身后笑着抱住:“今天已经晚了,你就给她放一天假吧。”
宛星宛月早就带着丫鬟去给郡主穿鞋,奶娘等也在外面候着,瑞阳绝不会出什么意外。林未晞对瑞阳的去向放心,于是专心地教育起面前这位慈父多败儿的典例:“谁家的孩子不是三岁启蒙,去年我说要教她读书,你不忍心,现在你又来帮倒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