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看起来不像吗?”顾茗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他有明澈的眼眸,被她打趣之后脸都红了,很是可爱。
周则成低声喝斥:“安儿,没规矩!还不快坐下!”
顾茗笑着阻拦:“周先生别吓到小孩子,许多见过我本人的都有这种疑惑,可不止你家公子一位。”前面冯瞿在审问周则成的时候,就有亲卫将周家人登门道谢之事转告顾茗。
以冯瞿的意思,她连坐都坐不稳,见什么客。
不过听说顾茗同意见周家人,他也无可奈何,这才派了刘副官跟着,有什么情况就报过去。
周则想想无辜的周雅岚,心又禁不住的绞痛,他再次郑重向顾茗道谢:“先生,我家女儿生前懂事孝顺,出了这样的事儿,多少人当笑话看,亲戚邻居多的是落井下石看笑话的。阿岚命苦,活着痛苦,没想到连死后都不得安宁,那样死法,以后都是孤魂野鬼了!多少人议论,我们一家子……一家子都要抬不起头了,多亏了先生的文章,才能让她走的安心一点,我们一家子都感激先生!”
四十多岁的汉子,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周太太早落下泪来,周雅岚出事之后,痛苦无处可诉,夫妻两对坐,仿佛对看到对方血淋淋的伤口,两个人不是分担了痛苦,看到对方失女之痛反而加倍。
她与顾茗素不相识,可是因着她肯为女儿仗义直言,便觉可亲,抹着眼泪说:“先生是好人,我家阿岚……”竟是伤心的说不下去了。
顾茗平生最怕女人的眼泪,特别是这种痛至极处的眼泪,总让人心生酸楚,失去女儿的痛楚并非言语可以安慰的,她颇觉词穷,搜肠刮肚总算找到了可以讲的:“两位节哀顺便。胡琦一案,冯少帅已经严令下去,一定能为令爱申冤。”人是她同意见的,可是真正见到了,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周家三口走了之后,她便怏怏不乐,抑郁难展。
这世道之路于女子来说太过崎岖,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
尹真珠一路直闯过去,总算在会议室里堵住了冯瞿。
冯瞿才打发走了民政司跟卫生署的人,还没坐下来喝一口茶,尹真珠就闯了进来:“阿瞿,你后院的顾姨太到底是谁?”
“真珠,先纠正你一件事情,我说了顾茗现在不是我的姨太太,她早就与我解除了关系。”
他的话不啻于一道好消息,尹真珠顿时面有喜色:“你早就遣散了她是不是?是她死缠烂打,非要跟着你?”狂喜来的太过突然,她连自己闯过来找冯瞿的初衷都抛至脑后。
冯瞿却冷淡许多,甚至还带了点自嘲之意:“不不,你搞错了,不是我遣散了她,是她抛弃了我!”他从来也没好意思跟别人提起过此事,想他堂堂容城少帅,却被个女人抛弃了,多伤自尊啊!
不过当着尹真珠的面儿,一切讲出来似乎又是那么的自然。
尹真珠失声惊叫:“她有毛病吧?她抛弃了你?凭什么!”恋爱中的人立场有时候很奇怪,满脑子记挂着对方,哪怕他已经有了移情别恋的苗头,自己心里记得他的千般的好,万般的不是,可是别人只要对他有所轻视,立刻便护起短来。
“凭什么?”冯瞿现在知道了:“凭的大概是……她心里的信念吧。”
“信念?”尹真珠有点傻眼,总觉得士别三日,两人犹如在两个世界,冯瞿说的话她都听不懂了。
两个人不相配,难道不是因为身份门第?
她自觉与冯瞿门当户对,家境还是冯瞿更胜一筹,到底容城富庶,军政府的继承人坐拥一方,但小门小户出身的顾姨太有什么呀?
“难道她真的是容城公子?”尹真珠几乎失态:“阿瞿,姓顾的真是容城公子?”
冯瞿从来也没想瞒着顾茗的这一重身份,相反他恨不得大张旗鼓的到处宣传。
“你说的没错,她正是容城公子。我记得你以前还十分推崇她,说是极想结识她呢。”冯瞿坏心眼的说:“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
尹真珠尖叫起来:“我才不要与她结识!”她惶恐起来,上前来拉住了冯瞿的胳膊苦劝:“阿瞿,写文章的那些女人们都不知道有多少个心窍,最会算计富家公子,你……不会被她给骗了吧?”
冯瞿:“她骗我什么?”
尹真珠越发着急起来:“这种女人都会欲擒故纵,她装出一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不要你的钱不要你送的衣裳首饰,就是为了做冯家的少夫人。只要嫁给了你,什么不是唾手可得?你可千万别被她骗了啊!”
冯瞿收起了脸上的笑,试图拉开她紧着他胳膊的双手:“真珠,你想多了,她不是那样的人。”心里不无自嘲的想,如果……她是那样的人,其实也不错,至少他能想办法留她在身边。
尹真珠死活不肯松开手,冯瞿要拉开她,正僵持着,会议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打头的男子龙行虎步昂首走进来,见到两人拉拉扯扯,顿时咆哮大怒:“冯瞿,你没脸没皮拉着人家尹小姐做什么?”
他身后跟着一位中年美妇,正是长年深居内院的冯夫人。
冯瞿一把拉开了尹真珠的双手,大惊:“父亲母亲,您二位怎么来了”
尹仲秋在容城暗中四处搜集情报,摆明了要坚定的站在北平中央政府那边,而北平中央政府现在想要收回地方兵权,实行统一,自然是要削弱地方军政府的实力,还搞出了一系列的动作,步步紧逼。
冯伯祥现在对尹真珠一点好感都没有,还觉得她缠着自己儿子的样子太过讨厌,虽然不好意思骂人家姑娘,可明着骂冯瞿,实则指桑骂槐,暗讽尹真珠没皮没脸,非要缠着他儿子。
冯夫人倒是对尹真珠并无恶感,可也只是淡漠疏离的客气而已。她可不似冯伯祥一般开口就骂,而是走过来拉着冯瞿左右上下看个不住,等确认他身上当真无伤之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菩萨保佑,我儿无事!”
冯瞿还是觉得很奇怪:“父亲母亲,你们怎么来玉城了?”
他打下玉城,都不见冯伯祥前来,没想到寒冬腊月临近年关,这两位倒跑过来了,最出奇的还是他们居然…结伴同行。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冯夫人倒好似少了往日的几分淡漠,多了一丝烟火气,报怨道:“还不是你父亲,他说你在玉城遇刺了,我就再也坐不住了。”
那日冯伯祥往玉城通完电话,兴冲冲去了后院,却扑了个空。
他坐在冯夫人的小客厅里,喝了好几杯茶,杯子里的茶叶都没味道了,才等来了从小佛堂里出来的冯夫人。
冯夫人见到他很是意外,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冯伯祥基本不会踏入正院,他如今时常宿在最小的姨太太那里,顺便逗逗老来子冯昕。
冯昕去年还在襁褓,今年已经落地跑了起来,十三姨太太的院子里时常欢声笑语,因为一个孩童就无端多了许多乐子。
冯伯祥儿子成行,到这个年纪也盼着抱孙,冯瞿不肯成亲,他便拿幼子当孙儿疼,早忘了以前严格教养冯瞿的经验,对冯昕溺爱不已。
冯夫人:“大帅怎么有空过来了?”
冯伯祥满腔的喜悦要与冯夫人分享,特别是有关于冯瞿的终身大事,结果在小客厅里坐的太久,那喜悦仿佛也被时间稀释了,淡淡说:“刚跟阿瞿手底下的副官通过电话,过来跟你说一声。”
“阿瞿可还好?”
“不太好。前些日子遇刺了,如今还在医院里。”
冯夫人面上千年的冰霜都裂了,声音里透着抑止不住的惊恐:“阿瞿怎么样了?伤的可重?”她忽然之间就雷厉风行起来:“来人,备车!我要立刻出发去玉城!”
冯伯祥哈哈大笑起来:“夫人别急,阿瞿没事,有别人替他挡枪,阿瞿在医院里看顾呢。”
冯夫人:“真的?你没骗我?”她那一瞬间心里全是恐慌,犹如山崩地裂,近在眼前,手脚都禁不住发软,就近扶住了桌子。
冯伯祥原本是不想看到冯夫人那张静如深水的脸才故意吓她一吓,等到真吓到了她,反而有些内疚:“真的,阿瞿没事儿,有位姑娘替他挡了两枪,那姑娘伤重昏迷,阿瞿才在医院里陪着她呢。”
冯夫人更加不信了:“你胡说八道!上次阿瞿回来我问过他,他还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不肯再找姑娘结婚,这才多长时间身边就有了肯替他挡枪的姑娘?”
冯伯祥指天发誓,还是不能取信于冯夫人,没奈何只得处理了军政事务,亲自陪着冯夫人来一趟,顺便参观一番筹建的兵工厂以及金矿。
尹真珠满脸通红,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把冯瞿身边的位置让给了冯夫人。
他们一家三口大团圆,她在三步开外暗自神伤——当初冯夫人多喜欢她啊,如今却也是淡淡的。
冯夫人见过生龙活虎的冯瞿,一颗提了多日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腔子里,她责备的说:“阿瞿,你也好不知轻重,都是议过婚的人了,怎么还跟真珠在这里拉拉扯扯?让别人知道了该怎么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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