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五六天后,已能下床行走。
耿今来许是买人买顺手了,一日去镇上采买时,又带回来一个老妇人。周月上一见那老妇人,脸皮抽动两下。
老妇人自称姓宋,姑且以宋妈妈称之。
但她知道,这可不是寻常的妇人,而是百城王母后身边的老人。
后来,宋氏一直在百城王府荣养,被封为二品诰命夫人。虽不常出来走动,但京中的世家贵妇对其都很是尊敬。
这样一位妇人,面相仁慈,透着亲和。但周月上知道一切都是表相,宋妈妈在宫里摸滚打爬多年,早已是七窍心肝。
她听着对方一口一个奴婢,恭恭敬敬的模样,有些恍惚。仿佛自己重新回到皇宫,享受着宫中众人的跪拜。
“宋妈妈是吧,你来了正好,以后家里的事情就全交给你。屋子小,就委屈你和小莲挤挤。”
“少夫人折煞奴婢,能侍候少爷和少夫人,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哪有半点委屈。”
不委屈就好,周月上想着,命小莲帮宋妈妈把东西拿进屋。
宋妈妈安置好后,去给顾安行礼。
周月上当做不知情的样子,故意避到外面,将空间留给他们主仆。她闲着无事,想透个气,于是打开院门,不想看到另一边废弃的屋子不知何时修葺过,今天有人在搬家。
眯眼看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正站在马车旁,一位老仆在指挥人把东西搬进屋。书生一身直裾站立如芝兰玉树,远看气质温润,长相清秀,仪表不凡。
似是感觉有人看自己,那书生略微转头看到她,先是一愣,然后遥遥地行了一个礼。
周月上脑子抽抽地跳动着,敢情顾安是要在上河村安营扎寨,怎么把老部下全部召集于此地?
别人哪里能猜得到,这新搬来的书生是何许人也。却原来不是别人,而是真正的顾安顾成礼,顾大公子。
这有得瞧了。
她嘴泛起笑意,远远听到货郎的拨浪鼓声,还有那顺口的吆喝声,什么胭脂水粉,针线包儿,饴糖芝麻片儿。
声音悠扬,在村子上空回荡着,很快便听到妇人和孩子们欢喜的声音。他们闻讯出门,奔着声音跑来。
那货郎也是奇,村子屋子扎堆地方不去,偏朝他们这孤仃仃的几间屋子走来。
待走得近,她嘴边的笑意加深。
怪不得丢着生意不做,非得往他们这边来,却原来也是个熟人。
“这位小夫人,府上可有要添置的东西,小的这里不拘什么,你想要的都有。便是没有,你说个名儿,小的两日后替你捎来。”
这货郎一身的灰色裋褐,年纪很轻,五官端正,一脸憨实讨好地看着她。
“你这小哥好生眼拙,我可不是什么小夫人,我是这家的奴婢。若是被我家夫人听到,还不揭了我的皮。你说你是不是在害我?”
她一番责怪,把货郎说得呆立。
他眼里闪过犹疑,最后憨笑道:“小夫人莫要捉弄小的,小的走南闯北也是见过世面的。小夫人气质不俗,定然不是屈于人下之人。”
“你这货郎好大的口气,看你年纪轻轻,也敢大言不惭说是走南闯北之人。我来问你,你走的哪个南,闯的哪个北,磨破了几双鞋子,会说几地方言?”
货郎呆住,不自在地抓着头发。
“这位小夫人,小的不过是图个面子随口说的。还是小夫人见识多,一眼就能识破小的。就冲这,小的对夫人您佩服至极。我这货担上的东西,但凡夫人能看得入眼,小的双手奉上。”
“这话可是你说的,那我就不客气了,小莲出来。”
她朝屋里唤着,很快小莲跑出来,后面还跟着耿今来。
耿今来不是做戏的料,比起货郎来,还有那边清风明月般的书生,明显技差一筹。
“来,这位货郎说担子上的东西随我们挑,他全部白送。你们不要客气,尽管去挑。”
小莲张着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少夫人…”
这货郎如此老实,靠跑脚力卖些东西吃饭。要是真白送,回去岂不是要哭死。小莲想着,缩着手不敢动。
“今来,你看看有什么咱家能用得上的,随便挑一些。这位小哥一言既出,我们不拿他的东西,他还会以为我们瞧不上他,你说是不是?”
“应该的,应该的…”货郎说着,把耿今来一拉,“你们夫人都发话了,赶紧挑吧。”
耿今来白他一眼,手嫌弃地在货担上划拉着。这都是什么玩意儿,也不知他在哪里进的货,全是些不中用的。
周月上忍着笑,也走到挑担前,仔细地翻拣起来。
见她一直翻着,也没中意哪样,货郎小心地询问着,“小夫人,可是没有想要的。你说个名儿,小的替你去寻。”
“也行,最近我相公教我识字,无奈那些书太过晦涩,看着很是吃力。不如小哥替我寻些易懂的话本子,我好琢磨琢磨。”
“行咧,小的立刻…两天后再来,定会带给小夫人。”
说完,就要收起货担走人。
耿今来又白他一眼,“急什么,我还没有挑好呢?”
“你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好挑的。这里不是针头线脑,胰子珠花,就是娃们的零嘴。你看看,哪样是你能用上的,我替你取出便是。”
货郎的话里带着揶揄,把耿今来一噎,丢下手中的东西,“快走快走,谁稀罕你的东西,什么眼光,下次进些好的货来。”
此时,村子里的妇人和孩子已经追出来,那货郎眼一闪挑着担子,嘴里应着耿今来的话,轻快地往人多的地方去。
周月上远远瞧着他被人围住,有模有样地与人做着买卖,有些想笑。这货郎可不是什么真的货郎,他可是将来的九门提督赵显忠。
她睨着耿今来,几人中就数这小子最不会遮掩。
耿今来被她一看,连忙说屋里还有事情没做完,逃也似地进院子。
她有些失笑,瞧瞧这些人,不是将军就是诰命夫人,还有尚书,现在又多个提督,不知过些日子再冒出什么人。
将来朝堂上的中流砥柱们,不知道会不会全部聚齐于这小小的上河村?
这日子真是越发的有意思了。
第22章 袒护
而那边东房里,宋妈妈正跪在主子的面前,连磕了三个头。
“娘娘在天有灵,保佑主子您平平安安的。老奴今日能再见主子,真是死也无憾。主子,您的病……”
顾安坐着,面容平静。若不仔细看,都看不出他眼里闪过的暖色。他伸着手,亲自将宋嬷嬷扶起来。
“嬷嬷放心,我已大好。”
宋嬷嬷观他脸色,确实比离京时好了许多,心中欣慰,“主子清瘦了…您一人孤身在外,今来那小子到底心粗,哪能照顾好您。”
“嬷嬷…这一年多,我很好,今来做事颇合我心意。”
哪里能好?
宋嬷嬷替自己的主子委屈,这么个穷乡僻壤之地,屋子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桌子都像散架似的,呈灰扑之气无半点光泽,一看就木料低贱,做工粗糙。
还有桌上的茶具,虽是细瓷,却并不精美。
想想主子自小锦衣玉食,贵为嫡皇子,上有父皇母后及太子胞兄,身份何其尊贵。这等东西,莫说让他用,就是让他瞧上一眼,都沾污了他的贵眼。
顾安知道她在想什么,眼眸低垂。
华服美器,锦衣玉冠。高高的宫墙,奴婢成群左右拥簇,还有琉瓦宫宇,汉玉石阶,那都是他本该有的生活。
便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也拥有。帝位何人承继,他一人说了算。可是即便是能掌控天下,俯视天下芸芸众生,久而久之,高处不胜寒,渐渐失了滋味。
反倒是这农家屋舍,纯朴的乡间气息,以及那实实在的柴米生活和鲜活灵动的人,让他渐起波澜。
“以前的事不必再提,嬷嬷来了,我就安心了。”
“主子,您放心,老奴一定不负厚望…”
“嬷嬷行事,我是知道的。只一条,我那新娶的夫人,若是有什么不教化之处,还请嬷嬷无需指引,由着她来。”
他这话把宋嬷嬷说得一愣,难不成主子不是让自己来教规矩的?她原想着,主子留那女子,定是因某种恻隐之心。以后就算收房,最多是个姨娘。
听主子的意思,竟不仅如此,似乎要抬举那女子…
“主子,老奴知道不能私议…可她出身到底低了些,日后主子归京,她少不得要出门做客。若是举止不当,恐别人会议论主子。”
“无妨,且由着别人说去,我倒是看看何人敢说!”
他的声音清冷依旧,但语气中的寒意令人战栗。
宋嬷嬷立刻止了话,心里早已转个七八个弯道,点头,“主子所言极是,料别人也不敢议论。”
两人正说话间,已听到外面的声音,沉默下来。
“主子,听声音像是显忠,这孩子鬼主意多。”
宋嬷嬷说着,又想到主子这一年多身边只有今来一人,心里重新难过起来,“若不是老奴拦着,香川玉流和小岳子等都要来。他们都是主子你以前得用的人,要不是怕扎眼,老奴差点就将他们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