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会儿,五丫收拾好,小心翼翼地出来。
她回过头,一对眼就看到那露出来的脚趾。
这天还冻人,那脚怕是和手一样,长过冻疮。还有单薄的衣服,怎么能抵御住初春的寒冷?不光是五丫,那六丫和七丫必是同样的遭遇。
“你等一下。”
她跑进屋中,取来一两碎银子,塞到五丫的手中。
五丫像是被烫到手,拼命推拒着,“四姐,我不能要,这可是银子…”
这么多的银,四姐偷偷塞给自己,要是四姐夫知道,会不会骂四姐。四姐本就能吃,如果还贴补娘家,怕是哪个男人都容不下。
想想大姐和二姐的日子,她真心希望四姐能过得好些。
“拿着吧,自己留着用,别给爹娘知道。”
“四姐…”
“给你你就要,四姐心里有数。以后没东西吃,就到四姐家里来。”
五丫嘴扁着,从小到大,这是四姐对她说过最动听的话。她泪眼汪汪地看着周月上,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周月上不知怎么安慰她,自己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
“好了,别哭。记住,回家就和爹娘说,我过得不好。”
五丫点头,脸上泪迹斑斑,已经明白四姐的意思。爹娘是什么性子,她是清楚的。要是知道四姐过得好,必定会来要这要那。
“我省得,四姐…我走了。”
“好。”
她依依不舍地离开,袖子有些鼓,想必把吃的都藏在袖子里。一直到她走得老远,都看不见身影,周月上才收回视线。
心里莫名漫延着悲伤和惆怅。
回到后屋中,不知不觉就进了顾安的房间。顾安靠在床头,正在看书,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淡定从容。
“相公,你说这天下有哪个地方的百姓是能吃饱饭的?”
天下是他们晏家的天下,他们晏家人不应该担起让百姓安居乐业的责任吗?一个个的就盯着那把龙椅,不管百姓死活。
争来斗去,朝堂不稳,祸及无辜的人。
顾安身子一僵,慢慢抬起头。
晏澈当位,三年大乱初平,又逢连年灾旱。国库空虚急需充盈,后宫各处要修葺,还有拖欠的军饷。这三处就在帝王的眼皮子底下,他哪里能看得到嗷嗷饿肚子的黎民百姓。
上至京官,下至边城郡守,无不挖空心思搜刮银子,以讨好晏澈,换来政绩。
放眼天下,卫州偏远,尚且算得上安定。
“民不知肚饱,官不知民苦,何其哀哉!你一介女子尚能问出如此令人深省之事,可恨帝王听不到,百官听不到。”
什么帝王听不到,百官看不到。他是皇子,将来的百城王,他难道听不到,看不到吗?
“他们恐怕不是看不到,而是看到了也没有切肤之痛。他们计较是自己的富贵,看重的自己的地位。只要能保住自己的东西,百姓的疾苦何足挂齿。”
这话说得连讥带讽,从她一个乡野村姑的口中说出,却是极为反常。悲愤让她暂时忘记遮掩自己的真实,不知不觉中已经言多。
偏她还一无所觉,一心想着给将来的百城王上眼药,让他以后掌控天下后,多干些实事,多为百姓着想。
眼睛瞄到那被他随手搁置的书,道:“相公,你这么爱读书,以后一定是个好官。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饱读诗书,满口仁义道德,为何就不能当个好官,实实在在地替百姓谋安乐?将来相公若有朝一日站在朝堂之上,一定要替天下苍生谋福。”
顾安眼神微动,顺着她的话回着,“祥泰一心想充盈国库,地方官员投其所好,层层盘剥,百姓苦不堪言。可惜父亲被贬,朝中清流尽除,唯余世家勋贵,只知安逸享乐。我等寒门学子报国无门,又何谈为民造福。”
他面沉如水,眼神惋惜,满满都是忧国忧民郁郁不得志的压抑。
周月上被他的演技震惊,一个堂堂的皇子,演起痛心疾首的书生入目三分。比起他来,自己真是渣都不如。
“相公你莫灰心,我相信有朝一日定有贤者出来,主持天下大义,到时候众多学子,皆能大展展抱负。”
“希望能如你所言,我有些乏,你出去吧。”他闭上眼靠在床头,似是很乏累。
周月上闻言,告辞离开,顺手替他关上房门。
她一走,顾安便睁开眼,那眼眸中哪有半点困倦之色,只有复杂难懂的深沉。
第15章 惊闻
周月上出东房,入西房,等坐到桌子边上时才慢慢回过味来。暗骂自己大意,怎么就不知道遮掩一二。
左右一想,瞧他的神情,似乎并未怀疑。
装一天容易,装一月也不难,难的是要一直装。她就是她,不是古代宅门中长大的女子。那些绵里藏针,说个话要拐几道弯的做派她学不来。
而且她不是原主,她自小衣食无忧,也装不出穷苦的模样。与其以后日日担心说错话做错事,还不如一开始就做自己。
如此想着,心安一些。
在房间休息一会,听到外面有声响,像是什么东西丢进院子里。她连忙起身出去,就看到两个白生生的萝卜躺在地上。
她拾起萝卜,心里有数。这萝卜看着就像秋嫂子家的。
打开院门,秋嫂子的身影在墙角一闪而过。
“秋嫂子。”
秋嫂听到她的声音,有些难堪,犹豫一下,才慢慢走过来。
“你在家呢?我以为家里没…”
一听就是假话,周月上也不戳穿她。她必是不好意思登门,才偷偷把菜丢进院子的。
“你来送菜怎么也不进来坐坐,要不是我出来看,还不知道是你呢。”
周月上说着,作势请对方进屋。秋嫂哪里会,连忙摆手,“四丫,你莫生气。我那婆婆一向爱小,今日卖与你的鸡子价格大了些。你下次想吃,可以去集市上买,或是去其它的人家,三文钱两枚,可别再花大价钱。”
这个秋嫂倒还算纯良。
“谢谢嫂子相告,我知道了。”
“那…没事我就回去了,我家里事多…”
“你赶紧回去吧。”
周月上目送着她,看她一路小跑着回去。好像那边传来她那婆婆的喊话声,也不知说些什么,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
秋嫂子人不错,那个婆婆讨厌了些。她想着,关上院门。
晚饭随便吃了一些稀粥,就着耿今来炒的一个白菜。想来耿小子之前观察过五丫做饭,不过是放油放盐,也没什么其它的花样。
虽然菜的味道不怎么样,也算是凑合过去。
菜很新鲜,她却更想吃肉,吩咐今来明天去镇上一趟,采办些肉之类的。原本可以在村子里买土鸡之类的,想想还是作罢。
他们初来乍到,若是行事张扬,日日吃肉,只怕会招人眼红。再者,她也不想有人去告诉原身父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夜长昼短,没多久天就开始发灰。
乡下寂静,这间宅子和乡邻们的屋子都离得远。除了偶尔几句女人喊孩子的声音,余下就是狗的叫唤。
她站在院门口,瞭望着整个村子。初春绿意薄发,大体还是带着冬日的萧索。远处有山,近处是泥路。路被人踏得极为光滑,两边枯草丛中有新芽萌出。
眼前的情景,于她而言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到让她生出寂寥之感。
以前虽然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好几年,但那时奴婢成群锦衣玉食,宫殿灯火通明,倒从未觉得孤独过。如今居于乡村,冷不丁有些不适应。
远远望去,整个村子不过三家有灯光,其余的都毫无烟火气。
灯油费钱,若是无事,村民们都极少点灯。赶在天黑前就收拾好,入夜就上坑。周而复始,祖辈相传。
月亮不知何时升起,她仰着头,遥想着第一世的父母,祝愿他们后半生平安康泰,就算没有自己也一样有个幸福的晚年。
“少夫人,天寒雾重,你赶紧回屋吧。”
耿今来不知何时在她身后,小声地劝着。
她拢了拢衣服觉得确实有些冷,转身关门进院子。一抬头,就看院子里不光是耿今来,还有顾安。
顾安披着一件藏青的大氅,月光下,面容越发的清俊。他一身的光华,似笼在月色中。月色的光辉萦绕他周身。
高贵,清冷。
他亦如月色。
“相公还不休息吗?”
“无事,想透透气。”
顾安答着,耿今来便有眼色地回屋取凳子。
“是啊,月色这么好,要是窝在房间里,岂不是辜负?”她答着,眼珠子转动一下,“相公,我自出生也没个名字,一直四丫四丫地叫着,以前在娘家倒是无所谓。现如今我嫁给相公,相公你是读书人,若是我还叫四丫,岂不是给你抹黑。若不然,我改个名字吧?”
话音将落,也不等他反应,自己托着腮沉思一会,“今天的月亮这么好,别人都说月亮上有神仙。要不,我就以此为名吧,你觉得月上这个名字怎么样?”
顾安眼眸幽冷,原来她叫月上。
“看似简单,实则大有寓意。月出西山,上达天阙,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