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冬天不该瘦的。”
“谁知道呢?他现在也没有正式的女朋友,也许是后悔了。就该让他吃一吃苦才好,你这么尽心尽力地伺候他,他倒赶起时髦离起婚来了。”
“不只是他的责任。” 她本来想为他辩解几句,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她当初劝他不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他说要想离婚必须得这样,按她说的恐怕永远也离不了。照他说的,她确实省却了不少麻烦,别人都把她当成受害者,劝她宽心。
他当初演好丈夫很不错,如今装负心汉也很像样。
“你到现在还为他辩护?刚才的话我都是代表别人说的。依着我看,你现在手里有钱,也没必要回去受气。你想嫁人就嫁人,不想嫁人的话,一个人过也很舒服。”
送走五姨娘的时候,她把一个盒子递到她手里,里面是一件驼绒大衣,镶着银鼠领子,“我想着你还是老样子,就按你原先的尺码给你做了一件,你要不来我还不知道怎么给你送去呢。”
五姨娘回到家打开盒子,发现衣服上面放着一个烫金的信封,里面有一张一千块钱的支票,上面盖了印章,旁边的贺卡上写着这是她今年的分红。亏她还记得。
腊月二十六,她给周打电话让他来取长袍,一件鸢黑,一件杏黄,他早就暗示说自己喜欢中国式的衣服,尤其是长袍。到后来杜加林实在受不了他的暗示,只得让人量了他的尺码,主动提出要给他做衣服。周先生仔细打量了,觉得很满意。
她又拿出两千块钱给他,“这是今年赚的钱。”
“你我之间不必这样客气。”
“你我之间更要这样客气。”
“你不会还在为小说的事情生气罢,文学艺术免不了要取材生活,但经过处理后它就与现实中的人脱离关系了。”
在杜加林的多番敲打之下,他小说的女主角终于从开服装店的小老板变成了画月份牌的画家。
“跟那没关系,这是你应该得的。”
“今年春节想必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不如……”
“我当然知道你是一个人,我总不会认为你是一只鸟或者其他别的。”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说着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套《铸雪斋抄本聊斋志异》,上面包了红色塑料纸,“这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明年再见吧。”
周先生走后,她给伙计们发了薪金,派了红包。她自己置办了许多年货,因为一个人根本用不了这么多,就当过节礼分给大家了。等人都走光了,她在店门口挂了个暂停营业的牌子。
年三十那天,街上倒是很热闹的,她楼下的那户回无锡老家过年了。傅少爷按照协议给了她一套房子,最开始还是空的,一天后就已经摆满了全套的白漆家具。他对她是仁至义尽了。
不过她到底没去住,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房子太大了。弄堂小房子有小房子的好处,起码一个人不会显得太空荡。
她今天拿报纸的时候,还得了一小盒水果糖,订《商报》一年的都会得到这么一盒。报上头版有他写的春节贺词。
杜加林觉得他写得很好,要说哪儿好,也说不出来。她从巷口买了一盆水仙花,又买了一张红纸,用面粉调了浆糊,把红纸剪了弄成小纸圈,套在水仙花的梗子上,图个喜庆。
屋里很暖和,炉子里的煤球很黑很圆,煤球是她买了煤粉自己做的。为了让自己的身体更结实些,她除了吃维他命片,每天还尽可能地做体力活。
她一个人,包了三种馅的饺子,芥菜的,西葫芦牛肉的,还有豆腐馅的。她包饺子一直包到十二点,一共包了五篦帘,够吃好几天的了。等小闹钟在十二点响起的时候,她去楼下放了烟花。
1926年,杜加林见了他有四十次,每次她都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一个站在讲台上看不到的位置。顾小姐在这一年的九月份结婚了,对象也是《商报》的编辑,男方据说是她奶妈的儿子,最开始在纱厂做工人,后来因着顾小姐才进的报社,顾老爷很反对这桩婚事,还是傅与乔从中斡旋的。这是她听五姨娘说的,五姨娘还说傅行长为此很高兴,特地备了礼物拿着酒去顾家道贺。那天傅行长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到了家便哭,哭得很是伤心,据傅行长自己解释说是思念亡妻,并且不许别人再提起这件事。
她听到这个消息时,竟有些惆怅。她还是希望他能再建立一个家庭,顾小姐算是个不错的人选。
她和傅与乔面对面说话已经是1927年六月的事情了,欧阳和杜二小姐在这一年决定结婚。欧阳非常注重形式,认为人生只有一次婚礼,一定要大办。他一共派发了一千份请柬,每封都是手写,传言欧阳为了写请柬差点患上腱鞘炎。
她作为新娘的姐姐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这两年,她翻译了三本lucian的书,总共得了一百三十块钱的稿费,想了半天笔名,最终定了甄假。她早就想翻译的,不过当初为了得学位把这个想法就抛却到了一边,毕竟拿了人家的奖学金,不拿个学位实在说不过去。她对商业上没有太大野心,一半事物都交给tony打理,tony一年前便换了英文名字,还专门花钱找人取了表字。
杜加林想着过了两年,她怎么也得比以前有出息多了,见了他不至于局促不安。
第56章
杜教授本不想来参加婚礼的, 可婚礼介绍人可以充数, 主婚人必须是新娘实打实的亲戚, 长女又离了婚, 只能他和夫人来上海担此重任。他对这个二女婿不甚满意,可也没反对。大女婿倒是他自己拣的, 可到最后离婚了,他至今还觉得对长女过意不去。到了二女儿这里, 他决定采取不干涉政策, 好坏都是她自己的责任,与自己无关。
他越来越感到儿女多的难处, 平常只是稍微紧张些, 办嫁妆时才体会出来。二女儿的嫁妆还是他靠给别人写墓志铭凑来的, 他一方面希望女儿嫁得好,但对方越富裕, 他更不能寒酸,否则让别人说他是靠卖女儿赚钱的。大女儿里外花了两千块, 这几年随着物价涨了嫁妆也得跟着涨,到二女儿便是三千块了。后面三个女儿,每个都是一大笔花销。还有一个儿子, 如果他考不上官费留学,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尽管杜教授有着诸多烦恼,但当一对新人向他行礼的时候, 他还是短暂地感到了为人父的愉快。
杜加林那天穿了件石绿湖绉的旗袍, 如果不是参加婚礼, 她还不会穿这样的鲜亮的颜色,人家大喜的日子,总不好穿青灰茶黑。除了礼金,她送了新人一对石膏像,雕塑是某刘姓大师雕的。她本来想送桦烛作为贺礼的,后来觉得按照老礼送蜡烛不吉利。在有限的时间里,海不会枯,石不会烂,不像蜡烛,再慢些燃几个钟点也燃尽了。
西式长方形桌上摆好了姓名牌,她实在没料到自己会被安排和傅与乔在一桌,实在让人匪夷所思。鲜花在桌子中间排成一条长长的直线,把两边隔开。除了她,这桌上的其他人都是熟识的。于这些人而言,吃是最不重要的节目,饭间不由聊起最近局势,谈南京和武汉,谈蒋汪二人,他自然是话题的中心,相对武汉,他更看好南京这边。她一个人专心致志地坐在那里吃,认真地喝奶油汤,认真地吃熟透的龙虾,除了没脱毛的鹌鹑,她每一道菜都吃得很专注,甚至可以说她是这场婚礼上吃得最认真的人。她感觉热得闷不过气来,在喝完一杯香槟之后她又同打着百领结的侍者要了一杯。
她看着细长水晶杯里的香槟想要一饮而尽,突然听人说“少喝一点”,这四个字说得很轻,她扭头回去看,发现身后并没有人,大概是幻听了。不过她就不再喝了,一门心思去吃冰激凌。
婚礼散场的时候,她跟新郎新娘道了别,陪着杜家二老坐车回了霞飞路的房子。房子是离婚时他给她的,一直没住。杜二小姐总不能从饭店里出门子,杜家二老来上海总要有个住处,由男方准备不合适,挤在弄堂里也不合礼数。这房子便派上了用场,她找人简单打扫了下,找些彩绸花布置了,稍稍有些喜庆的氛围,又临时雇了四个老妈子,让杜二小姐出嫁的时候不至于寒酸。
婚礼的第二天,杜加林陪着杜夫人去逛街,上午去的新神州游戏场,进门便是哈哈镜,看见镜中颠倒的影像,两人都不由笑了出来,进去先是听了越剧,后又看了场电影。中午她特地找了家中国人开的西餐店去吃了饭,上海自然人文景观比起南京来自然是无可观,百货商场勉强算是一景,她陪着置办了些东西,自觉主动地去付账。
此时杜教授正喝着白兰地,同傅行长感叹,“我们这一辈人,做子女的时候社会道德强调子女的责任,不论父母如何,都要尽孝。到了做父母,社会上又主张起父母的义务来。要旧不旧,要新不新,从来都只有责任而无权利。”
傅行长因为少失怙恃,并不能懂老友的苦处,自顾自地说道,“现在的这些子女全然不拿父母的经验当回事,明知道他是错的,也无法把他拉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咱们做得好,他们说是应该的,万一结果不好,便又是咱们的责任。不如让他们自己选择,自己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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