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可怜孩子爬起来,使劲吐出嘴里的泥巴,望着高大威风的信王发呆。
那边大呼小叫了一阵,一个老太监用尖细的声音道:“原来是废太子回来了。”
“废你妈!”黑衣侍卫甚是粗鲁,开口就骂,骂完了鼓腮吹一口气,那老太监立即被一阵怪风卷起来扔进旁边的池塘。
池塘水不深,淤泥不少,头插了进去,两条细腿叉成一朵花乱划。
众皆瑟瑟,无人敢救。
“哈哈哈哈哈……”信王仰首大笑:“妙哉!”转头往乾泰殿去了,留下一地惊惧不已的宫人。
第46章 爸重生爸爸穿越儿
乾泰殿里, 空气中飘着浓郁的草药味道。
病榻上形容枯槁的皇帝直直望着意气风发年华正茂的儿子,百感萦心。
“八年了,你跟他一样,狠心, 绝情。”
亲子为求学,这位呢, 因为怀怨吗?再多的怨,八年也该消了。
“过来坐。”皇帝伸出枯瘦的手指。
信王心里并没有怨恨, 只有**。
怨恨这种东西,消耗人的生命力, 精气神, 而**可以让人站得更高,活得更好。
信王走过去, 坐在榻上, 伸手握住父亲枯瘦的手指,那一刻他心酸难忍。
皇帝满意的笑了,任由儿子干燥有力的手掌握着。
“回来了, 就不要走了。”
不走了是什么意思呢?
皇次子迟迟不能立储, 皇帝龙精虎猛的时候尚且干不过那帮大臣, 何况如今连说话都费劲。
他这个废太子复位, 比皇次子立储相比, 容易得太多。
万一皇帝崩了,立下金子昭即位的诏书,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肯认。
大臣们平常再勾心斗角, 再龌龊难言,他们好歹都是孔孟后人,有骨有节,他们不会容忍一个奶孩子坐在皇位上,帘子后面坐着一个妇人和若干太监,对着他们指手画脚。
皇帝把他留下是何用意?让他辅佐幼弟?那么他这个贤王,也太“贤”了。
“贤”得愚蠢,“贤”得可笑。
这个冬季,皇帝一直病着,朝政暂由内阁及六部郎官共理,虽然吵吵闹闹,却出不了大差错。
信王携家眷住在京中的王府,每日晚饭后,信王便入宫探视皇帝,留到宫禁时再走。
来乾泰殿殷勤探望的,除了信王自然还有皇后。
夜晚信王要来,她只得回避,白天几乎全是属于她的,她从皇帝卧床一直守到他奄奄待毙,非是情意。
她望着床上的老人,含泪道:“陛下还不打算立诏吗?”
皇帝睁眼,龙威犹存:“你这是咒朕早亡!”
“陛下,太医不说,陛下心里就没有一点数吗?臣妾巴不得陛下长命百岁呢,昭儿是你的亲儿,你忍心看他日后无依受人欺凌?”
“唉,诏书又有何用?你兄长无能,维持内阁已是艰难,大臣更是约束不住,届时朝中必生祸乱。”
皇后心中寒凉:“陛下何意?”
“你猜?”皇帝唇边绽开一个奇异的笑容。
皇帝心事未了,吊着一口气与鬼差搏斗,这皇位,这该死的皇位啊!竟如此难决。
次子无望,长子呢,长子素有贤名,堪当大任,大臣多半会臣服。
只是心中的一道坎总过不去,总是不甘。
又一日晚间,信王来了,一张禁欲冷淡的脸,坐在床边,给他读一段志怪故事。
故事讲的是一对夫妻,前世历经种种磨难,婚姻并不如意,约定来生再聚,以暗记为凭寻找对方。
父子之间并没有很多话要说,喂药、读故事、忆旧,大多时间都是安安静静的。
皇帝努力聚拢他的精气神,盯着儿子的脸想要看出一点什么。
“彦儿,你想要什么?”
“想要江山帝位。”
“你要这个做什么?”人皆有欲,但皇帝太了解他的这个儿子了,他不愿意相信一向淡泊的儿子也存了这种心思。
“留给我的儿子,我爱他如命,不忍他苦,不忍他哭,不忍他求而不得。”
“可你并非朕亲子。”皇帝道出他的心事,这是一道过不去的坎。
这道坎,拦着他,误了他许多,如今仍旧拦着他,他真是又痴又傻。
“我知道,可是你答应过我,你在金氏老宅乔装成商人,实则为盗,你那时就说过,要为我挣一份大家业,如今你挣到了,给了我又拿回去,我不是圣人,我心里有怨。”
“可你并非朕的亲子。”皇帝倔强的道。
“前世之子,算不算?”
“不算,你此来是为取帝位,你的父子之情,还有没有?”
“有,不太多。”
皇帝觉得胸口发闷,呼吸困难,却诡异的笑了。
“来做个交易。”
信王平静的脸维持不住了,他身无长物,不知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易,换取这座重逾一切的江山。
皇帝深深的凝着他:“万里江山换一世父子。”
信王不懂:“父皇,您病糊涂了。”
“朕才没有,朕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你身边不是有神仙吗?朕把帝位交给你,来世,你要来给朕做儿。”
信王呆住了,他的想象力称得上丰富,常常编出各种各样的神鬼妖怪故事,哄儿子睡觉。
可是此刻他发现,他这位帝父的想象力尤胜于他。
“父皇真是异想天开。”
皇帝失望的看着他:“你不愿意吗?这交易你做不做?”
信王冷冰冰的瞧着他,病榻上面色蜡黄冒着药味的病鬼,这病鬼正在鬼门关上徘徊,就是不肯离去。
这病鬼手上捏着个至宝不肯松手,万里江山,还有一缕未竟之愿。
“你必须来找朕,不然这江山朕不给你。”病鬼恶声恶气的威胁。
“我不会自己去拿?”信王信心满满。
病鬼突然举起了一只手,宽大的袖子带着风,凌厉的扫过信王的面颊,袖子上的九龙刺绣划过他的皮肤,带起一片热,刺痛了神经。
“以此为凭,来世来讨。”
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手臂垂落,慢慢合上眼。
“诏书,在枕下,数日矣!”
乾泰殿里悄无声息,连药味都要散尽了。
信王捏着枕下抽出的一卷黄绢,这么容易,便到手了,却背上了沉重的债。
欠债的感觉真叫人痛苦,信王眼里终于滚下热泪。
“爹,这一场来世之约,一点也不浪漫。”
大炎明启十年冬末,帝崩,信王即位,改年号真武,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有些人却不能饶恕。
真武帝登基后,第一天就处置了一个人。
他坐在乾泰殿里,明黄龙袍着身,庄严冷峻。
“请皇后张氏来喝茶。”
张氏自然不肯来,被两个健侍拽着胳膊一路拖过来,弄得鬓发散乱,风仪尽失。
她进殿并不跪拜,直挺挺的立成一根棍,新皇脸上表情看不清,看清也没有,她在劫难逃,自己手上的血腥,心里有数。
她年过三旬,面上皮肤犹如岭南新荔,因未施脂粉,略显苍白,眉目精致如盛放的牡丹,未见凋零之态。
新皇对她这副花容并不感兴趣,甚至有些厌恶,她依仗着这张面皮得宠,为所欲为横行后宫,害人无数,其中包括他的母亲先皇后,三皇子的母亲刘嫔。
皇后被强行按在地上,朝上方勉强笑了笑:“陛下,我自毁容貌如何?”
新皇连冷笑都欠奉:“朕的父皇地下寂寞,你受他十年恩宠,岂无半分怀恩图报之心?”
皇后身子软绵绵的瘫倒在地,有气无力垂死挣扎:“先皇曾言,陛下仁善,有容人之雅量,今日一见,先皇竟是瞎了眼。”
“口出恶言,咒骂先皇,更该去死一死了。”新皇眼中寒光凛冽。
“放开我!我不死!我就不死!”女人疯狂的挣扎,企图摆脱钳制自己的手,扑上去把高座上的施令者咬上一口,同归于尽。
“金子昭虽然顽愚,只要他老老实实的,朕可以让他到一百岁,费不了多少朝廷禄米。”
皇后突然不动了,朝上拜了一拜:“谢陛下恩典。”
到了此境还能奢求什么?只要儿子平安就好,她却非死不可,偿还欠下的累累血债。
不管曾经有多尊贵风光,欠下的债终归要还的,没有人逼,也有天谴,谁也逃不掉。
两团小小的身影溜进来,一个是刚刚立了太子的金禹,另一个是他的三皇叔金子敬。
一个穿杏黄小袄,一个着紫色夹衣,都是干干净净鲜鲜亮亮的模样,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牵着手悄悄走进来。
皇帝在问地上的女人:“想怎么死?白绫鸩酒选一样。”
金子敬站在女人身后,眼里有超乎年龄的深沉恨意:“皇兄,我想撕了她。”
皇帝身边的黑衣侍卫一笑,手指一弹,地上的女人就不见了,一张薄纸片儿在低空飘了几飘,落在地上。
金子敬捡起这张纸,“嘶嘶”几声,一张纸片成了满地碎屑。
皇帝看着这一场把戏,容色稍动:“金子敬,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知道,我刚刚杀了人,一个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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