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年看看警官，再看看小家伙，猜出了大概。
他对于自己能够给叶菲瑶安全感有点得瑟。他蹲下来，跟小姑娘的视线齐平：“招娣啊，你愿不愿意跟顾叔叔去见见你未来的亲人？”
小豆丁愣了一下。
她给顾延年打电话，是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不过那两个“舅舅”被抓起来，她已经很安全了。她稍稍有点不想尝试的意思。
可她还没开口，顾延年就好像猜到了她的想法一样。
“别着急拒绝，”他说，“你还不知道，你可以说是救了我女儿。如果警察再晚去一天，我女儿可能就要被害死了。你还给我打了电话，让我能这么早见到她。我一直在谢谢你，我的女儿，还有她的妈妈也想谢谢你。要不要去我家，你自己做决定。但是，你可以先见见她们，好么？”
顾延年说得情真意切，叶菲瑶的拒绝在嗓子里滚了一圈，悄悄地咽下肚子。
她突然想明白了。
小姑娘不够聪明，但系统的出现至少让她清醒很多，清醒，就能仔细地思考。
昨天晚上，系统送了她两样东西。其中的“命运走向加速包”，是促使她尽快做出一个正确决定的。这么看来……她慌了神的时候打的这通电话，或许是正确的决定？
小姑娘把手送到了顾延年掌心，眼睛眯成一条缝：“好。”
***
这是叶菲瑶第二次来医院。
准确来说，第一次。上一次那个是镇子上的卫生所，不是这个足足有五层高的大医院。
叶菲瑶被顾延年抱着，她有点紧张，跟着顾老头一起上了四楼住院部，在干净亮堂的病房门口碰到了叶珍。
女人头发半长，简单扎着马尾，已经掺着一半的银丝，脸上带着笑容，眼尾的褶皱都带着些慈和的味道。她是出来打水的，转头就把暖水瓶塞给顾延年，蹲下来，望着叶菲瑶。
她的手早就磨出了茧子，指腹有点粗糙，摸在叶菲瑶的脸蛋儿上，有点扎，也有点暖。叶珍亲切而真挚，声音慈和：“谢谢你，孩子。”
她把叶菲瑶抱进了怀里，微热的唇畔在女孩儿额头上烙下一个温柔的浅吻，又重复了一遍：“谢谢你。”
她打开门，她的两个孩子都在病房里，顾廉杰吞吞吐吐绝望地背着诗，顾连慧正在监督。听到门的声音，她转头，一眼就看到了叶菲瑶。
小姑娘穿的是一件鹅黄色的单衣，胸前画着小黄鸭，裤子粉红色，半长的头发扎了个小揪揪，是这个时候给孩子的最流行的打扮，钱峰送的，让叶菲瑶看起来根本不像没有家人的孩子。
顾连慧笑起来。
和上一次见面比，叶菲瑶胖了一点。小女孩儿把自己洗得干净，那张小脸蛋儿也多了点肉，眼睛又大又圆，抿着嘴，望着顾连慧的表情有点茫然。
大概是因为顾连慧也长胖了些。
没几秒钟，叶菲瑶认出了大姐姐。她想到已经被彻底改变的文字内容，慢慢咧嘴，眼睛眯起来，鼻尖都挤出两条褶皱，看上去真挚而可爱。
太好了。
不怎么会看脸色的顾廉杰被妈妈招呼出去，病房里只剩下两个女孩子。
顾连慧早就可以下床了。
她刀口都拆了线，伤口已经结痂，只是家人总怕她疼。
她脸上有了肉，脸色粉嫩，眉宇间的郁气与绝望已经被留在了上一个篇章。
顾连慧很漂亮，曾经的善良天真因为受到的磨难从眉眼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坚韧与执着。顾连慧的五官，却是偏向柔和的，温柔与坚强结合，更让女青年有着别样的气质。明明穿着肥大的蓝白条住院服，偏偏能让人移不开视线。
她站到了地上，对叶菲瑶伸出手，将小姑娘紧紧抱住，忍住了汹涌而来的泪意。
顾连慧现在都能回忆起那天，她对叶菲瑶报出自己家电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想法。
那时候，她根本不相信叶菲瑶会打这个电话。
她那时候已经有些不祥的预感，虽然因为身体不好，月事一直不准，但她敏锐地感受到了不安。她看到叶菲瑶的时候，正在做个艰难的决定。而叶菲瑶站在那，给了她勇气。
她不后悔，她终于鼓起勇气，能亲手让那个混蛋受了点伤。
她也不后悔，哪怕她再也没有办法孕育一个因为爱情而出生的孩子。
她忍住了眼泪，连声音都放得平稳：“谢谢你帮我找到家。”
叶菲瑶在她暖暖的怀里，笨拙地用手在她身后拍了两下，说的话跟个小大人一样：“我答应你，就一定会做到的。”
顾连慧嗯了一声。
她坐回床上，牵着叶菲瑶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你是不是还没有找到自己家？”
叶菲瑶点头。
顾连慧的拇指擦过小姑娘的脸蛋儿，冲她露出一个温柔的浅笑：“我爸爸说了。他最开始提出想收养你，你没有答应。是因为怕吗？”
叶菲瑶安静地眨眨眼，点头，摇头。
“我和我爸爸的想法不一样，”顾连慧说，“我不想他来做。我想的是，我们俩一起。我当你的妈妈。”
小姑娘惊讶地长大嘴巴。
顾连慧帮叶菲瑶合上嘴，捏着小女孩儿软软的手：“我们俩一起组建一个家，我是妈妈，你是女儿。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好，怎么样？”
她说的是她的真心话。
“我知道你担心，你怕还会害怕，我也会。”顾连慧在她额头上怜爱地吻了一下，那些围绕着自己的黑暗，在面前这个小姑娘身边，化作了身为母亲的勇气。
“我不会有别的孩子，我只有你，”顾连慧说，“我会认认真真对你好，送你上学，给你读书，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去学你想做的别的事儿。你不想叫我妈妈也可以，你可以叫我名字。我叫顾连慧，你叫什么名字？别说‘李招娣’，这个名字不属于你。”
顾连慧认真地说：“你可以给自己起名字，或者我也可以帮你。”
小姑娘心中涌出一股子压抑太久的委屈，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她抱住顾连慧的脖子，安安静静地掉眼泪，哭完，抹了一把脸。
脸蛋儿还有泪水的残留，叶菲瑶抽抽鼻子，抽泣都带上了柔软的鼻音：“我……我有名字。”
“我叫叶菲瑶。”
“是芳菲的菲，琼瑶的瑶吗？”
“嗯。”
她不知道是哪个字，但是顾连慧这么说了，就是这两个字了。
病房门一关就是好长时间。顾延年跟叶珍去买午饭，顾廉杰自己在门口把自己转成一个陀螺。
小少年性子有点急，他都想悄悄打开门缝凑进去。
就在他把耳朵贴在门上，想要偷听的时候，门被打开，支点消失的瞬间，顾廉杰直接摔进了病房，还摔了个大马趴。顾廉杰红着脸，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呆呆抬头，看到伸手想要扶他起来的叶菲瑶。
顾连慧笑得肚子疼。
“瑶瑶，”顾连慧忍不住继续笑，“地上趴着的那个小笨蛋，是你舅舅。”
叶菲瑶送上乖巧的笑脸，声音清脆：“舅舅！”
☆、22.022
六月，洛安已经进入了夏天。烈日炙烤着大地, 带来火辣辣, 令人无法呼吸的热浪。聒噪的蝉鸣声在此刻都显得有气无力, 花花草草都垂下了脑袋。
热得头疼。
福利院里，树荫下铺着几床凉席, 小四哥哥正在翻着手里的童话故事书。
前几天有人在福利院里又捐赠了一笔物资，包括衣服，文具，书和玩具。展世铮穿着深蓝色的短裤短袖, 一边看着书，一边抬头看看翻滚着的小五弟弟。
两个多月的时间，展世铮终于让自己放松了一点。他开始可以让弟弟不在自己伸手可及的位置, 把“绳索”的范围扩大到目光所及。
天气再热，也不能燃尽孩子们玩闹的心情。
展世嵘一岁多点，现在走路歪歪扭扭，但是爬起来比跑着都快。他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在凉席上滚来滚去, 在地上爬来爬去，衣服裤子被他弄得一塌糊涂，小孩子还是只会笑, 高兴得不行。
小五弟弟最近有个新玩具，并且大方地和好朋友分享玩具。
洛正阳和小五弟弟互相推着小皮球, 玩儿得非常开心。
听着弟弟清脆的笑声, 展世铮也能稍稍松口气。
他生日在七月份, 他快七岁了。
妈妈离开前把弟弟交付给他，那个陌生的家又只有弟弟一个亲人。小小年纪心理就受了创伤的展世铮确实有些病态地在乎弟弟，尤其在他上个月做了梦的时候。
“李招娣”离开福利院的第五天，展世铮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一些他看不清的破碎片段，但他有些东西记得很清楚。他当命根子一样护着的弟弟，因为他的疏忽，不见了。那时候他还在那间令人恶心的窝棚里，有人告诉他，你弟弟病死了，还被人贩子给拆了，有血糊糊的半截胳膊佐证。
还有人塞给他一个小刀片。
而几乎疯了的他，拼着命不要，出其不意，竟然真的杀了人贩子。
他断了腿，断了胳膊，伤了嗓子，伤了眼睛，但那把刀片刺穿了人贩子的喉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