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的表情一片空白,过了好久才回过神。
他听见自己冷静地背起阿南,边往后院走边道:“我想办法,这些你就别管了,好好养伤,青玉……她肯定也想你好好的。”
阿南到底是才十六七的孩子,哽咽着:“萧哥,我对不起你。”
梁萧摇摇头,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先把伤处理了。”
他知道今天程漆在做什么,也绝对不能拿这事去打扰他。他更知道这时候自己贸然入宫没有任何用处,救不回她,也改变不了什么。
可他等不了了。
他通常是平静又克制的,学不会七哥的恣意洒脱,也学不会青玉的张扬明朗。可他怕自己稍晚一步,可能就一辈子都说不出那句话。
—
隆宣帝眉心凝着深黑的郁气。
他不知道北楼是怎么镇压暴民的,竟然能把那帮贱民镇到京城来。刚刚传回来的邸报,运河沿线的百姓揭竿为旗,组成军队,甚至还有人自封了将军,要一路打进京城。
沿线各城疲于应付,整个沿线乌烟瘴气,请求增援的信函在御案上堆积了厚厚的一摞。好好一个不世之功,竟演变成了暴动!
这种时候,偏偏还有人上赶着来跟他添堵。
“报——陛下,西行剿匪的沈青玉回来了。”
隆宣帝眼神阴翳:“什么时候?”
“回陛下,就在刚刚……一个人回来的。”
隆宣帝神色阴晴不定,好半天才哗啦一下扫掉了桌上的东西,怒极反笑:“一个两个,真给朕省心,给朕押进来!”
沈青玉背后被人重重踹了一脚,她身形本就踉踉跄跄,这下直接朝地面扑了过去,正扑在天子脚边。
她形容狼狈,嘴唇干裂,脸颊上都有伤痕。隆宣帝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取下了墙上挂着的皮鞭子。
这鞭,当年在北楼里也有一把。外边是皮革,芯儿是铜铁。浸了水,又沉又硬,一鞭子下去,就能要一个普通人的命。
沈青玉知道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索性咽下一切解释,跪在地上,咬住了嘴唇。
“朕让你去剿匪,”隆宣帝挥了下鞭子,弹在地上,发出心惊肉跳的劈啪声,“你挺能耐啊?自己一个人跑回来!”
话音一落,这第一鞭就落了下来,正正甩在她后背上,原本就破烂的衣服霎时崩裂,衣服下的身体皮开肉绽。
沈青玉闷哼一声,忍了一路的血终于耐不住,“噗”地喷了出来。
……
她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她知道以目前的身体状况,她顶多还能挨住两鞭。
看着她的血,隆宣帝眼中闪过诡异的兴奋,阴恻恻地看着她:“朕也不想这么对你,你是当年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女娃,朕对你是怜惜的。”
“要怪,就怪你的兄弟们,接连让朕不快!”
说完,第二鞭卷着风甩下来,沈青玉耳边嗡的一声,疼过了一瞬,忽然没了感觉。
她眼前一片血色的模糊,看不清,也听不清。
唯有心底一道声音越来越清晰。
“青玉。”
“青玉……”
“青玉,我——”
隆宣帝嘴角扬起阴笑,体内的暴躁难以克制,他第三次举起鞭子,看她如同看一个死人。
然后他手腕一压,眼看这一鞭子就要抽出去,就在这时,隆宣帝忽然一僵,面上划过一层黑气,然后毫无征兆地蓦地吐了口血来!
体内平衡的毒素被人打破了平衡,像是一瞬间被人捏住了内脏。
与此同时。
不起眼的小山坳里,蓦地荡出一股强劲的浩然清风。
院子中间那个半身**的男人,双眼闭着,胸口的黑线一寸寸褪去,终于,彻底隐没。
陶枝猛地松了口气,腿一软,干脆坐在地上。
成了。
但如果可以,她一辈子也不想回忆方才的场景。疯狂搅动的经脉,青黑发紫的皮肤,有好几次她都觉得程漆会被那凶恶的毒素挤爆,但最终他还是撑了下来。
程漆还没有睁眼,陶枝就静静地坐在一边守着,甚至没注意到老叫花子和苏兆言悄悄地离开。
过了不知多久,程漆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眸坠着星辰,一下就找到了她。
后来陶枝问过很多次他当时的感受,但程漆总不能说清。
那一刻实在太过玄妙。很多年后他回想起来,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感受到了满足,宁静,以及久违的自由。但在睁开眼,对上她清澈双眼的那一刻,脑中骤然浮出来的是……
……终于配得上她了。
陶枝愣愣地看着他,觉得眼前的程漆还是那个程漆,却终归是哪里不太一样了。
程漆缓缓地勾起嘴角,张开胳膊:“过来。”
“——爷抱抱。”
陶枝不知怎么地眼眶一热,慌忙坐起来,小跑几步扑进他怀里。
她一点没收着,干脆是直接撞他怀里的。程漆往后仰了仰,承住她,用力搂紧:“乖宝,爷运气太好了……”
陶枝勾着他的脖颈,和他唇贴着唇,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温热气息。
良久之后,陶枝动荡的心绪在他怀里安稳下来,她抵着程漆的额头,低声问:“往后呢?往后要怎么做?”
程漆摸摸她的脸颊,低声道:“北楼早就是皇帝身上长出来的一块烂肉,我会亲手剜了它。”
割去这块烂肉,也就断了他的命。
陶枝听了,下意识搂紧程漆的脖子,在他脸庞蹭了蹭,“你要冒险,我害怕。”
“放心,”程漆用力亲一下她的嘴角,声音含笑,“爷可不敢轻易死……这命是你给的。”
“往后一辈子还得还你不是?”
—
沈青玉捡了条命,但也只剩下一点恍惚的意识了。迷糊间她知道自己被人从宫里抬走,开始时动作粗暴,中间换了次人,便温柔起来。
她很困,很想睡过去。
可心底还有个念想,逼得她强撑着,不敢合眼。
忽然,她的手指蹭过了什么,随后被人用力握住。
沈青玉费力地睁开眼,蓦地对上一双温和如初的眼睛,喉咙间顿时“啊”了一声。
梁萧强忍着心疼,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别怕。”
沈青玉就弯了弯眼睛,用尽力气握住他一根手指,仰躺着长叹了口气。
在她偏头时,梁萧才敢露出痛恨的神色,看着她一身的鞭伤,眼中情绪翻涌,最后终于坚定下来。
“你休息,”梁萧在她掌心继续划着,“睡觉,醒了,我来救你。”
沈青玉含笑看他,在抬进大牢之前,抠了抠他的手。
—
这一天,北楼所有人接到了来自楼主的消息。
“北楼可破,想做人,找我。”
第二日清晨,程漆坐在武馆后院里等着。
越过窗棱的微光缓缓变了角度,大门“吱呀”一声,有人大步进来。
“哥,”梁萧在他面前站定,“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悲伤的消息,后天临时加了场考试啊啊啊,所以明天不得不请个假QAQ!!看来作者君日更不断的份上希望大家不要抛弃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我55555
后天准时九点更新,马上就要痛打坏蛋了(握拳嘿咻
依然感谢博博熙熙同学的地雷!还有明月儿和宝宝同学的营养液嘎!!比肾!
第57章 温情
春日, 外边阳光正好,寝殿深处却一片昏暗。
帐幔像口袋一样垂着, 四角香炉里焚着龙脑, 前所未有地浓郁,浓白的烟气如游蛇一样在地面缓慢地爬。
蓦地,一阵瓷片破碎的哗啦声打破死寂——
隆宣帝面色黑沉, 眼窝深深地凹陷, 发疯似的砸掉了寝殿里立着的精致昂贵的摆件。
宫女和太监夹着肩缩在殿角,大气也不敢出。
虽然平时皇上就是喜怒无常的性子,但还从未如此暴躁过。从那个剿匪回来的人进宫之后,隆宣帝忽然就变了个人似的,甚至气得连吐了两次血。上午当值的小公公犯了一点小错, 就差点被直接打死, 最后浑身是血地拖了出去。
隆宣帝神色阴郁,胸口剧烈起伏着,忽然大吼着问了一句:“禁军卫长何在!”
禁军卫长受到天子指令,去了京城一户不起眼的人家, 要捉拿这一家人。没有人知道原因,但也不敢违抗。
贴身大太监斗胆上前,轻声道:“回陛下,已到宫外了。”
隆宣帝随后拿起一个瓷瓶朝他砸过去:“去催!”
大太监不敢躲, 好在他失了准头,没砸在身上。他心里抖了抖,慌忙跪下:“是!”
卫长得了信儿, 立刻加快速度,没过一会儿就到了寝殿外。
隆宣帝阴着脸看他走进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问:“人呢?”
卫长立刻跪下,满头冷汗道:“回陛下,这、这家人已经乔迁了!”说完,觑一眼皇帝的面色,立刻又加一句:“大约是半月前就迁走了!”
这话说完,寝殿先是静了一瞬,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过片刻,天子毫无征兆怒吼出声,喉咙里似乎卡着血:“程——漆!”
他捡的狗,他养的刀,居然胆敢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