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宣帝其实还算年轻,正值壮年,登基以来励精图治,雷霆铁腕,面上尽是当权者说一不二的气度。只是眉间隐有一丝黑气,使得他过于沉闷威严。
良久之后,天子开口:“竟真有这等勾连,是朕纵容太过。”
这并不是问句,梁萧默不作声。皇帝也的确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由他亲自带人,去一趟,”隆宣帝扔了折子,目中闪过森森冷意,“不要打草惊蛇,朕要见活口。”
梁萧领命跪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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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有了百两银子,陶枝竟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盘腿坐在家里的床上,捧着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发了一会儿呆。
买蚌壳、药碾、臼子和杵还有雪石粉等等……用了约莫四十两,昨日程漆快嫌弃死了,一边冷着脸,一边帮她拎着东西。
剩下的钱要做什么呢?
过半晌,她才哑然失笑。从前花钱如流水的时候,怕是从来想不到会有因为百两银子就手足无措的一天。
无论如何,现在有钱了,头一笔钱一定要给阿婆花。然后……再给那两个混小子买点什么。
她拿了一半的钱出来,剩下的放好,然后挑一身牙白色的刺绣金花裙,穿上去了集市。
阿婆家里虽然不缺钱,但她总是节俭惯了,身上衣服就那几身。程漆有心孝顺,但又不会挑,给了钱阿婆也不愿浪费。陶枝进了家布行,想着阿婆不喜成衣,就买匹好布回去,自己裁穿着也舒心。
挑挑拣拣一番,看上一匹妆花罗。暗红偏棕的底色,绣着盘金云纹寿字,整体看仍是阿婆喜欢的素净,并不扎眼,同时又非常喜庆,寓意吉祥。
而且摸起来柔软光滑,穿起来一定舒服。
陶枝欣喜地买下,小心抱在怀里。路过成衣店,恰好看见一套小孩子穿的对襟短衫,还配了同色的虎头帽,煞是可爱。陶枝想了想程实穿上的样子,止不住想笑,便也买了下来。
接下来便只剩程漆的了。
送他什么好呢?陶枝一时没有头绪。程漆这人虽然嘴毒、又讨人厌,但他却不是个坏人,有时候还有些好。
昨日的事,若没有程漆,她也拿不来这些钱。陶枝向来有一说一,不论之前程漆怎样对她,这次也都要好好谢的。
……可这人看起来什么都不缺呀。陶枝很苦恼,又觉得若是给阿婆弟弟都带了礼物而不给他的话,以程漆的性格,一定会生气的。
好不容易缓和了关系,还是不要惹他生气了,陶枝默默想。
她歇了会儿脚,开始漫无目的地转,看见什么都觉得可以送他,又似乎都不那么合适。走到快要走不动的时候,陶枝才忽然灵机一动。
不如送个护腕!
看他天天系着,又常常要动武,送这个也算实用。
陶枝抿唇笑了笑,脚步便轻快起来。给程漆的东西还是要精挑细选,免得他又嫌弃,少不得一顿嘲讽。
跑了几家店面,最后看上一副黑底红绳的护腕,精细柔韧的绸料,内有锁甲,悍利又漂亮。
陶枝把东西收好,用最后的钱买了牛肉,这才满载而归。
回到家里那条窄巷子,刚到巷口,忽然看见程实低着头走在后边,不远处有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在前,走得趾高气昂。
程实垂头丧气的,鞋尖踢飞了地上的石块,犹豫半晌才喊了一句:“郭玲!”
小姑娘回过头,陶枝这才看清,那真是张灵气的脸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惹人怜爱。她顿时就明白了,没急着走过去,笑着等在一边。
程实鼓足勇气,捏着拳头喊道:“王小虎有什么好!他不是真心的!”
陶枝一下愣了,眨了眨眼睛,发现好像和她想的不大一样。
叫郭玲的小丫头飞了个白眼,哼了一声:“王小虎会保护我!”
程实脸红了:“我也——我们也能保护你!”
小美人翻着白眼也是好看的,一脸不信的样子:“那你就像王小虎一样证明给我看!”
说完,小美人转身就要走。程实着急地跺跺脚:“哎——”
陶枝没法在作壁上观了,眼看傻弟弟的小红心就要胎死腹中,陶枝清了清嗓子走出来,叫住她:“姑娘!”
程实一看见她,脸红得险些要熟,气急败坏道:“你偷听?!你无耻!”
陶枝一巴掌甩他肩膀上,压低声音:“想不想让人家来吃顿饭?”
程实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但却真的依言闭了嘴。陶枝把怀里的东西都给他,让他抱着。
郭玲一回头,看见一个笑吟吟的姐姐,登时有点愣。她想这姐姐怎么这么白、这么好看,好像……好像天上的白鸽子一样。
她把自己又干又瘦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小声问:“姐姐叫我?”
陶枝眼角微弯,浅色瞳孔温温柔柔,她走过去捏捏郭玲的小脸蛋,笑着问:“你怎么这么好看呀,小仙子?”
郭玲的脸立刻红了,心里飘飘地想:到底谁是仙子啊……
“但你小脸儿这么白,嘴上最好有点颜色,”陶枝笑着从袖中摸出一小盒随身带的口脂,旋开,勾一点抹在她唇上,“这样会更好看。”
胭脂水粉对任何年龄的小姑娘都有着无穷的吸引力,郭玲立刻屏住呼吸,在她涂完之后就想找镜子照照。
陶枝就笑着拉起她的手:“总听程实提起你,今天终于见到了。我是他姐姐,要不要来我家吃饭?我那儿还有别的颜色更适合你。”
郭玲瞥一眼程实,露出个笑脸,乖巧点头:“都听姐姐的。”
程实抱着一堆东西,目瞪狗呆地看着她俩手拉手走在前边,表情空白了一会儿,想到郭玲真的要去自己家吃饭,便有有些害羞。
回家,阿婆正在煮粥。陶枝和她一说,阿婆也跟着笑了,出来给小姑娘塞了两块糖先吃着。
陶枝把买的牛肉拿过来,笑着道:“昨天程漆帮了大忙,这肉我想自己试着做做,阿婆教我好不好。”
阿婆笑眯眯道:“当然好——可是你今日做,阿七吃不上啦。”
陶枝一顿,问道:“怎么了?”
“阿七他们武馆有大会,要出远门呢,下午回来一趟就动身了,”阿婆搅动着锅里的勺子,摇摇头,“也不知有什么正事……”
陶枝抿抿唇,想到那个精心挑选的护腕,不知怎么有些失望:“什么时候回来呢?”
阿婆叹气:“没给准话儿。”
陶枝便揉揉她的肩膀:“程漆有分寸,没事的。”
阿婆摸摸她的手背:“还好有阿枝陪我。”
这牛肉还是没做成,两个大人心事重重,唯有小的欢欣雀跃。程实一顿饭瞄了郭玲百八十遍,郭玲让陶枝打扮得高高兴兴,最后程实亲自送她回了家。
夜凉如水,陶枝躺在床上,许久才入睡。
同一片月色下,齐整的黑衣飞驰而去,如光下的暗影。
第9章 金丝
“夫君……”
廖清欢察觉到身侧床榻一轻,宋鸣鹤坐起身,被窝里馨甜暧昧的香浮动在空气中。她细细的胳膊伸出来,露出肩头一片雪白肌肤,带着些揉捏的红痕,看上去分外娇弱。
天光还未大亮,廖清欢柔声问:“这么早,去做什么?”
宋鸣鹤微微一顿。从二人成亲以来,他总感觉廖清欢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无论他做什么,她总要问得清清楚楚,这种不依不饶的感觉让人有些烦躁。
但到底是一夜/欢/好后,心中温情尚在,宋鸣鹤俯身吻了吻她的脸:“有事要商量,布行的刘老板,你知道的。”
廖清欢被他吻得面色潮红,软成一滩水,明眸中满是眷恋深情:“那、那你早些回来,我晚上给你煲汤……”
宋鸣鹤眉心不易察觉地一折,但掩盖得很好,他温柔笑笑:“好。”
收拾好出门时,天才刚刚透亮,其实本不必这么早走,只是他莫名不太愿意在家呆着。坐马车过几条街,进了刘氏布行,旧友朝他一招手,神秘兮兮道:“听说了吗?”
宋鸣鹤问:“什么?”
刘老板压低声音:“南阳倒了!上头那位派的可是楼主,听说昨夜归京了!我行里的伙计昨天起夜看见的,一大群人在屋檐上飞,连声音都没有,吓死个人!”
宋鸣鹤一挑眉,想的却是别的事:“南阳王拥兵自重已久,如此一来,南方的蚕丝、香料线路应会顺畅不少……”
刘老板拍拍他:“是这个理,这次叫你来也是为了此事……”
宋鸣鹤点点头,若有所思。
过一会儿,布行的生意也开始了,伙开始在门口吆喝。今天是开集的日子,刘老板的布行就开在集市道旁,不一会儿店面里就来了些客人。
宋鸣鹤听着刘老板口若悬河,脑中忽然不着边际地冒出个想法:他之前听小厮说,陶枝现在卖花为生……
她今天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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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没想到程漆一走走了半个月,阿婆虽嘴上不说,但其实每天都很担心。昨夜陶枝留下来陪她,阿婆一整夜没睡踏实,早上起来便有些精神不济。
恰好金丝桃开好了,陶枝说什么也不让她去集市,叫程实看好阿婆卧床休息,自己裁了花,放到盛水的桶里,打算去集市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