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十年,喻晴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还是一样,但她认出手上的椭圆形物体是小狗蛋,除此之外,所有的内容都跟十年前一样。
第三个十年,依旧是同样的梦。
这次她在捡起小狗蛋的时候,心里早已预期有光,是以她没有像前两次一样闭眼,而是先紧紧盯着着光源处,才慢慢弯腰捡起小狗蛋。
这次她看见了。
黑色是因为它本来就是黑的,而与光线无关。
是条龙。
这次喻晴醒来。
她先躺在床上一会儿。
然后“登登登“凑到季慎身前,眨着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端详他。
季慎看她一眼:“什么事?”
喻晴歪歪头:“我现在才发现……你好像都没有变老?”
喻晴不用讲,她是狐妖寿命比人类还长,即使到了年纪,狐妖仍有许多方法可以保持青春鲜妍,就算非常懒惰什么功夫都不肯花,一个寿终正寝的狐妖,临终时看起来大概是人类约四十岁上下的年纪。
这是狐狸精的优势。
毕竟,会老的狐妖算什么狐狸精。
现在季慎已经五十多岁,岁月的流逝好似凝固在他身上,完全不显老态,只有他在笑的时候,眼角处会浮出些许细纹,不仅如此,他的头发乌黑浓密,完全看不出一丝花白,也不秃头。
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要奔六的人。
季慎反问:“这样不好?省的别人说老牛吃嫩草。”
“这里也没人会说啊。”
在季慎四十岁的时候,他就有意识地渐渐放开手中的事业给信任的合作伙伴,购置了几处房产,并成立基金会委托律师处理,用来照顾季珍。
季母身体不好,在喻晴他们结婚十年后没多久,开始急遽恶化,就是用了最新的医疗手术跟仪器,也只能吊着着一口气,如此撑过三年,等到季珍结婚,生下第一个孩子后,季母便闭上了眼。
喻晴花了很多时日,才平复心情。
知道生离死别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但知道归知道,并不代表她能适应。
她不喜欢,也不想接接受,郁郁寡欢许久。
季慎察觉到她的情绪,他慢慢脱手应老太爷死前要求处理的产业,让喻晴辞职,把她带到了偏远的山庄别墅,两人过起隐居的生活。
别墅是是季慎买的,喻晴来之前并不知情,但位置离狐妖的部落很近。
狐妖的寿命很长,在他们眼里只有朝气跟希望,完全看不到死亡的阴霾,对于妖族来讲,死亡只是种灵魂轮回,只要好好修练,下辈子依旧是妖族的可能性很高,再不济也是个人类。(喻晴:“这是阶级固化!”她讲这句话的时候被季慎敲头。)
所以对他们来讲,死亡是获得新生的另一种方式,不需要感到悲伤。
喻晴与他们朝夕相处,被他们的情绪感染,也渐渐露出笑容。
季慎不照相,不出现在大众面前,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在外头,已经没人记得他,在网友印象里,季慎就是影史上国内最年轻的影帝,现在呢,是死是活?大众不在意,没有人在意。
他与谢家的交流都透过代理人,现在交给合作伙伴,对谢家众人来讲,他们也不在乎。
要不是季珍偶尔会来探望哥哥,时不时带来一些外界的消息,喻晴还以为所谓的“现实社会”只是在电视网路里的一个符号而已。
他们已经与社会脱节。
但喻晴很满足,这正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从小就是这样,如果没有人强迫她做事,她可以缩在原地久久不动。
山中不知岁月,过了很久很久。
有一天,季慎突然对喻晴说:“时间差不多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喻晴当然听不懂,但季慎没打算解释。
他温柔亲亲她:“忍一忍啊。”
???
当天晚上,季慎发高烧。
那个温度绝对不是普通的感冒发烧的温度而已,喻晴手指轻轻碰一下,烫得她直接缩回手,她的手完全没办法覆盖在他身上。
喻晴又慌又急,想拿温度计,翻箱倒柜找不到,家里竟然没有紧急医疗箱,也没有其他人。
他们住在山里别墅,是有固定的厨师佣人跟保洁的,每五年就换一批,平时也住在别墅的配楼,但刚刚喻晴想去喊人过来帮忙,才发现人去楼空。
她打电话,电话拨不出去。
想开车载他下山,但她连碰一下季慎都没办法。
喻晴坐在床边,眼泪一直掉。
她觉得自己好无力,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能坐在这边瞎等。
在泪眼蒙眬中,喻晴感觉到季慎长长叹了口气,缓缓握住她的手,还是很烫,但比起之前,却是可以忍耐的温度。
她哽咽着,反手紧紧握住,什么话也说不出,即使泪水充斥眼眶,她还是努力睁大眼,想要好好记住。
他们心里都明白,时间已经到了。
季慎躺在床上,喻晴坐在床边,他们维持这个姿势,直到天泛鱼肚白,湿冷的阳光透过窗照射进来,在季慎轮廓镶上一道金边。
直到浅浅的呼吸停止。
直到温热的躯体转为冰凉。
喻晴才缓缓放开手,抱住季慎的腰,狠狠的,放声嚎啕大哭。
最后一次,这是她为她心爱的人,最后一次哭泣。
直到眼睛发涩流不出泪,喻晴才稍微感到饥饿。
她缓缓爬下床,走到厨房给自己泡了个泡面。
坐在餐桌前,慢慢地吃完。
补充完水分,眼泪又开始啪搭啪哒地掉。
没有了,再也没有人会念她晚餐不认真吃,半夜偷吃东西了。
喻晴抱着小狗蛋一直哭,泪水落在蛋壳上,滑出一道道水痕。抽抽噎噎地回到季慎床上,把小狗蛋塞到棉被里。
小狗蛋啊,死掉的爸爸摸一下,以后就没的摸了。
喻晴躺到另一侧。
想要再多陪陪他,趁现在还有时间。
本来不打算睡的,三五天不睡又不会死,喻晴想要好好梳理这些年的记忆,一点都不想忘,没想到躺着躺着还是睡着了。
睁开眼,她又在那个白雾里。
梦里来过多次,她对这里的环境十分熟悉,可是现在喻晴一点都不想作梦,想要回到现实里。
她站在原地用力捏自己手臂,疼地哎哎叫,还是好端端在白雾里。
……网友骗我,说如果做了梦用力捏就会醒过来。
看来要回去,还是只能照之前的流程来。
喻晴只好仔细听小狗蛋的滚动声,找出它的位置,然后追过去,这一次不像之前悠闲,她的脚步又快又急,一点都不想在梦里耽搁。
喻晴跑得气喘吁吁,才看到小狗蛋的身影,她欣喜得抱起来。
接下来只要出现光,就可以回去了。
她闭上眼等光。
之前是为了看是什么才睁眼,现在她不关心,就不想刺眼睛了。
没想到她等啊等,预期中的光线始终没有出现。
喻晴心中有些焦急,也有点慌。
怎么办,这次梦怎么跟之前不一样,回不去怎么办?
她正想着,背后传来低低的叹息:“你就不想看看是谁?”
喻晴不禁一顿,这声音……
猛然睁开眼回头。
她睁大眼,扑上去又哭又笑:“你怎么在这里!”
季慎抱住她,仔细端详她的脸,带着不满:“我不是叫你忍忍,怎么眼睛怎么红,还发肿了,你到底哭了多久?”
听到这里,喻晴眼泪涮地又流下来。
“不许哭。”
她呼吸一顿,接着哭声更大:“呜哇哇哇哇哇──”
坏人,只会叫她不哭!
“你都不想我!”
“也不爱我!”
“还凶我!”
季慎无奈啊,不让她哭是不想她伤身体,适度的流泪可以发泄情绪,但像她哭成这样容易伤身。
只好抱着她拍背,但越哄她眼泪越是止不住。
没办法了,他心想,只好找其他东西转移她的注意力。
季慎说:“你看看你手上的蛋,它好像怪怪的。”
喻晴停止哭泣,垂眸看怀里的小狗蛋。
光滑的蛋壳上出现不少细细的黑线,喻晴仔细一看,“这是……裂痕?”
糟糕,她该不会压坏了小狗蛋?
可是以前很坚固啊,有一次她没抱紧,小狗蛋从二楼楼梯滚到一楼也没事,完全没有凹痕跟挫伤,难道是梦里的蛋比较脆弱?
季慎:“谁跟你讲这是梦?”
这里不是梦?
喻晴愣住,还没来得及思考,手里的蛋此时发出清脆的咔擦声,蛋壳上的黑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季慎:“大概是要出生了。”
仿佛应证这句话,蛋壳瞬间从中间一剖为二裂开,露出里头的物事。
喻晴:“啊啊啊啊啊!”
季慎:“怎么了?”
喻晴:“有蛇啊!”
她想跑,被季慎抓住:“那是我们儿子。”
什么!为什么她的小狗蛋是蛇!
不应该是龙吗?
不要跟她说龙小时候长那样,光溜溜的,身上有鳞片,还吐着细长的蛇信,怎么看都跟龙不一样,他们唯一像的地方只有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