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慎时嘴角微动,点了一下头,没说话。
殷红豆觉着傅慎时不对劲,就问他:“你不高兴?王爷这不是还没表态吗?”
他们身份好歹相差的没有以前那么大了,说服宁王可比改变她的丫鬟身份容易,傅慎时怎么会不高兴呢!
傅慎时眉心微蹙,扯了个淡笑,道:“没有。”
殷红豆撇嘴道:“你瞒得了我?到底怎么了?是王爷跟你说了什么,你不想告诉我?”
傅慎时摇首,道:“没有。”
那些话,即便宁王不说,他自己心里也有数。
殷红豆锁眉道:“你不想说就不说吧,我懒得逼你!”
傅慎时放软了声音道:“真没有。”
殷红豆脸色缓和了一些,道:“没有就没有吧。记得我刚才说的哦!上京之前我多去王爷那儿,你也常去,争取咱们进京之前就定下这事儿。”她笑着道:“然后你就赶紧上门提亲,不然我要被别人抢跑了!”
傅慎时心中刺痛,面上不显,他嗓音低沉道:“你到了,外面热,快回吧。”
殷红豆点点头,走了,傅慎时望着她袅娜的背影,抿紧了泛白的唇。即便他记得很清楚,她说过不在乎他的腿会不会好,但他自己没有办法不在意。
傅慎时回了客房关上门待着,他照着镜子,叫时砚扶着他起来。
时砚问他要做什么,是去罗汉床上坐着还是去床上歇着。
傅慎时却道:“我想走路,你扶着我试试。”
时砚难得有诧异的神情,到底还是默默扶着傅慎时站起来。
傅慎时双腿无力,根本站不稳,有时砚架着,他勉强能站住,他叫时砚稍稍松开,时砚说不行,他不拧着眉,推了时砚一把。
时砚往后一仰,傅慎时自己也站不住了,他往后倒去,扶上轮椅,轮椅往后一滑,他摔了一跤,脑袋也磕着了。
傅慎时不觉得疼,但是心里充满了一股子火气,他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灼得他五脏六腑都疼,疼过之后又是深深地虚无感,迷茫得让人难受。
这是和从前完全不同的痛感,这种难过,竟没法化解。
时砚扶着傅慎时起来。
傅慎时还想试,但胸口那份难受的劲儿,让他只想闭上眼躺着。
真定下了一场雨。
云收雨过,天晴山空,绿树垂荫,廊檐如画。
殷红豆煮了粥给宁王送过去,她看见傅慎时也在,就更高兴了。
宁王知道殷红豆是因为傅慎时才来的,左右是当着他的面,两人不会越矩,他也有机会和女儿相处,便做睁眼瞎,装作不知,美滋滋地享受女儿的“孝心”。
殷红豆机灵,会察言观色,渐渐能和宁王说上话了,她不经意间就摸索着宁王的脾性和喜好,得了一点点消息,都要趁着甬道上同行的时候告诉傅慎时。
傅慎时也都听到心里去了,但他迎合宁王和殷红豆讨宁王欢喜,完全是两个结果。
他不免更加沮丧,便有一日没去宁王院里。
第120章
殷红豆没在宁王跟前见到傅慎时, 还以为他病了,侍奉在宁王跟前的时候,有些心神不宁。
宁王说教她下棋, 她也听着下棋的规则,有些走神,宁王恍然不觉, 还耐心仔细地跟她讲棋子不同,棋局的变幻,殷红豆倒不好意思辜负宁王, 便认真地听起来。
棋艺不简单,殷红豆学了一会儿,也就是粗通而已, 下不了几颗子,她怕宁王没趣味,教他下五子棋。
宁王本就愿意依从殷红豆的性子, 何况五子棋不难且有趣,便陪她下了几局。
殷红豆下五子棋厉害,连赢了宁王好几把。
宁王很高兴, 胡子都翘起来了,殷红豆能赢他,说明是用了心的。
父女两人下了许久, 中午宁王留她用膳, 吃过饭, 宁王与她一起进屋去说话。
两人还是头一次单独在次间里相处, 比之从前,少了很多局促,宁王渐渐敢与殷红豆说些心里话了,他望着她微有哽咽道:“你很像你母亲……尤其是眼睛,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殷红豆垂首不语。
宁王忽然有了兴致,起身道:“我领你去看看你母亲的画像,好不好?”
殷红豆点头。
宁王带着殷红豆去了书房深处,兴致勃勃地拿了宁王妃的画像出来,给她看。
殷红豆心怀敬重,双手捧画,仔细赏阅,道:“我……与王妃的确很像呢。”
宁王一笑,道:“是罢,我没骗你。”
二人在书房里坐了一刻钟,宁王便领着她出去,一边走一边道:“丫头,估摸着折子已经上京了,有些事我要与你说。”
殷红豆略抿嘴角,道:“您说。”
宁王负手在廊下慢步,道:“肯定不能对外说你是长兴侯府的丫鬟,我想着给你找养父母,正好是家里有女儿没养大的人家,不过这样的人家不好寻,只是个小官之家,你不要委屈,以后父亲都会补偿给你的。”
殷红豆心中暖意融融,感受得到宁王一片爱女之心,便道:“您已经替我思虑十分周全,我并不委屈。”
宁王“嗯”了一声,面有笑意。
廊下挂着一溜的鸟笼子,肥嘟嘟的鸟儿啾啾地叫着,圆溜溜的脑袋左右转动,仿佛一颗小球,殷红豆多看了一眼,宁王抬起下巴往鸟笼那儿一扬,就问她:“你喜欢?”
殷红豆摇头道:“我不会养,也没有时间照顾鸟儿,看看就好。”
宁王颔首笑着,道:“其实交给下人就行。”
殷红豆还是没有要养的意思。
宁王仍旧在廊上走,殷红豆跟在他身侧往后一点的地方,他道:“你认养父母之后便要认祖归宗,祭拜了祖宗,家里要给你办堂会,大肆宴客,你不用怕,有现成了嬷嬷教养你,倒不必你学得精细,只知道个大概就是。”
他还是担心殷红豆紧张,就道:“到时出错也没干系,在真定,没有人敢说你一个不字。”
殷红豆知道,这是必要的流程,便道:“我不怕的。”
不过是不要失态而已,她又不是没见过大场面,还不至于畏手畏脚。
宁王面色含笑,欣慰地点着头,他的女儿就是他的女儿,流落京城,竟也有做郡主的气度。
宁王又细说了几件事,便叫殷红豆回去,不必拘在他这儿。
殷红豆心里惦记着傅慎时,行了礼便走了。她以为傅慎时病了,想去探望,丫鬟却提醒她说:“郡主,若您要去,吩咐奴婢就是,不必劳动尊驾。”
殷红豆嘴角微沉,一个丫鬟怎么敢拦她,还不是宁王授意,她也没有胡来,只叫一个丫鬟去瞧一瞧,她则回了院子。
丫鬟很快回来传信,说傅慎时的小厮说他是有些不舒服,但不严重。
殷红豆心里担忧,叫人去请大夫,傅慎时自从去岁冬月开始,便忙于赌坊的事,后来便是仁庄,一直到现在都疏于锻炼,发痘的那会儿就病过一场,可见身子变弱了,如今又奔波到真定,思虑深重,病了才不奇怪。
丫鬟办事很妥帖,大夫下午就去给傅慎时看诊。
但傅慎时拒见大夫,只说是小病,休息两日就好,便把大夫给打发走了。
殷红豆便只好吩咐厨房做东西送过去。
次日,她又巴巴地赶去找宁王下棋,又不见傅慎时!
宁王正好要替殷红豆筹备认养父母和办堂会的事儿,诸事缠身,陪她的时候不多,殷红豆便也没待多久,就回去了。
连着两日不见傅慎时,殷红豆可算是察觉出来了,傅慎时又不看大夫,又不来见她,根本就是不想见她嘛!
殷红豆有些生气,千辛万苦走到今天这一步,宁王那儿也没有咬死不许他们两个在一起,傅慎时这是怎么了?
不等殷红豆多想,教养嬷嬷来了。
华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当年宫里的内侍送她回的老家真定,这些年与宁王府略有些来往,宁王遂请了她过来帮忙。
世家大族规矩多,更遑论皇室宗族,殷红豆又是临时抱佛脚,要学的东西不少,起早贪黑好几天,每天去宁王院子里晨昏定省,回了院子累得倒头就睡,可傅慎时还不是不来见她!
殷红豆可不是好脾气的人,她等天一亮,借口去园子里逛逛,拐着弯儿到了傅慎时院子门口,捡石头往他房里的窗户上砸。
傅慎时昨儿夜里整夜没睡,正半睡半醒,听到响声,被惊醒了,他穿好衣裳,开窗一看,一小块儿泥巴砸了过来,正好糊在他领口,殷红豆正瞪着眼瞧着他,她的丫鬟远远站在她身后,低着头根本不敢招惹她。
傅慎时早领教过殷红豆的脾气,他好整以暇地用帕子抹掉胸口上的土。
殷红豆朝他走去,站在窗外问傅慎时:“你怎么回事?”
时砚端茶水过来给傅慎时漱口,傅慎时吐掉茶水,擦了嘴角,道:“没事。”
殷红豆又走进一步,头上朱钗颤动,轻灵俏皮,她噘嘴道:“没事儿你不来找我?”
傅慎时垂眸不语,只是用帕子擦了擦本来就很干净的手,他双目狭长如丝,容颜精致异常,十分好看。
殷红豆也没说话,忖量了一阵,约莫是悟过来了,她眼眶红红的,放低了声音,道:“……你这就要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