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轻巧,崔清看她脸色发白,不好多说。
没过多久,两个狱卒带着一个双手双脚被铐上、脖颈戴铁圈的男人回来,把他锁在牢房一角,方对卢绚道,“卢七郎,犯人带到,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最多一个时辰便要押回去了。”
“多谢两位,”卢绚看了眼崔暄,他乖乖地从荷包里掏出一角银子,塞给两人,“两位大哥且拿去吃酒。”动作生硬,两个狱卒倒也不笑话,拿上银子走人,牢房里只剩他们四人,和角落里装死的周富。
崔暄长叹一声,“我还是第一次亲自给人赏钱。”
“别多话了,”卢绚直接打断他的伤春悲秋,“一个时辰,你们还不抓紧?”
崔清早和陈仁一行人沟通完毕,她踮着脚从墙壁上用力取下一柄火把,随手拍拍落在身上的黑灰,然后依次把墙壁上的火把全取下来,安插在周富身边,直到屏幕外的测谎小组说够了,她才停下动作,数十只火把围着一个角落,热得她直冒汗。
与此同时,崔暄好言好语地跟周富沟通,声称自己一行人是来救他的,只要他好好回答问题,就很有可能还他清白,尽管周富已经不抱希望,不过看他们兴师动众地趁夜赶来,却也生出一丝希望的火花。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站在一旁的十七娘感觉自己好像被放在火炉里烤一样,不由得退后几步,袖子扇了扇风,卢七郎立在一边,气定神闲,倒不像身在火中,反而好似身披月光,庭院里吹着凉风。
崔清早把毛毡解开,让崔暄帮忙拿着,轻声和他嘀咕几句,崔暄抱着毛毡,脸露异色,两道眉毛揪成一团,眼睛里满是不解。
“快去吧,”崔清推他,算过锁链的距离,找条马扎坐在周富对面。
崔暄清清嗓子,又觉抱着毛毡的自己委实太不威严,瞥了眼躲得远远的十七娘,把手上毯子往卢七郎怀里一塞,朗声道,“周富,抬起头来,我且问你,你姓甚名谁?”
十七娘扑哧一笑,忙掩住自己的口,崔暄瞪了她一眼,面色着实有些气恼。
周富面色闪过一丝惊讶,老老实实答道,“小的姓周,名富。”
接着,崔暄又连接问了几个寻常问题,另一边,测谎小组也借助仪器分析周富的脸上表情和身体语言。崔清尽职尽责地端详着他,同时在心里做出自己的判断。
等到测谎基准线建立,崔暄才步入正题,他咽了口水,语调比刚才低了几分,“周富,你可有杀害周家五娘?”
这个问题大概被问了太多遍,他也回答了太多遍,刚入门的崔清压根没法从他脸上看出任何表情,倒是弹幕很快得出结论,[他犹豫了一下,上眼皮下垂,嘴角下滑,这表示他很悲伤。]
“我……没有,”他艰难地道,身体下意识地一哆嗦,好像在无声地迎接那即将落在身上的鞭打。
[他没说谎,]测谎小组道。
崔暄瞥了眼崔清,继续问,“周五娘去大兴善寺那天,你都做了什么?”
“那日,”周富的眼睛往左下方看,“我在铺子里帮忙,还记得那天来了一对夫妇……不对,先来了两位穿胡服的娘子,买走了数十份胭脂,说要拿去发给丫头们,后来,我去铺子后院淘花瓣,午后,听父亲说周五娘要走了一份口脂,当时我还诧异了一下,口脂这等小物件,随手拿去即可,何必要记在账上呢。”他右手捂住自己的脸,吸了吸鼻子。
[说的是实话,]测谎小组紧急分析,[眼睛向下看,说明他在回忆,一只手掩着脸,是羞愧的表情。]
“你可知凶手是何人?”崔暄最后问道。
周富背往后靠,双手握在一起,“我不知道。”
[他在隐瞒!]
“你在说谎!”这身体语言再明显不过,崔清一时脱口而出,她顶着三双眼睛,坚持道,“你知道凶手是谁。”
“我不知道!”周富双手摩挲,依然不改口。
尽管崔四郎依然云里雾里,但他还是帮腔道,“周掌柜已领着家人出城了,无人威胁你,你若知道任何内情,大可以说出来。”
在他说到“出城”之时,周富眉头猛一上扬,挤作一团,双眼瞪大,嘴唇紧张,[他在害怕,]弹幕第一时间指出。
“他在怕什么?”崔清百思不得其解,打量一眼闭口不言的周富,“周掌柜不是已经远走他乡了吗?他在怕什么?”
[除非……
“除非……”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的安慰!作者君被你们暖哭了QAQ这篇文我会努力写下去的!
第22章 毛毡
“你为什么那么害怕?”崔清盯着周富问。
“害怕?”崔四郎学着她死死盯着周富,“怎么看出来的?”
弹幕及时送上注音,崔清慢慢道,“你不怕的话,可以去触碰他的手指。”
周富瑟缩一下,企图把手背在身后,崔四郎当真胆大包天,直接让他拿出手来,碰了一下,感觉对方的指尖冰凉。
“人在紧张、害怕的时候,”不等四郎问,崔清便道,“手会变凉。”
恐惧是人的身体反应,受到惊吓后,血液会迅速向腿部流动,以备随时逃跑,当然,科学原理不用说了,他们听不懂。
“四兄,”崔清站起身来,朝崔暄道,“我们走吧。”
“啊?”火光中,崔四郎的脸有些呆,“这就走啦?”还不到半个时辰吧?
崔清没再理他,抽出插在墙上的火把,还回原本的地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他也不会说。”
卢七郎早抱着毛毡出去叫狱卒回来提人,十七娘蹭到崔清身边,欲言又止,眼里满是问号。
狱卒过来提人,没问半句多余的话,崔清戴上帷帽,沿原路返回,似乎考虑到隔墙有耳,一路寂静无声,直到他们从大理寺出来,崔暄才迫不及待地发问,“十三娘,你可看出什么来?”
夜里更深露重,卢七郎把怀里抱着的毛毡递回给崔清,毯子被他捂暖了,崔清披上,鼻尖萦绕着股安神香清淡、舒缓的香气。
马车停在大理寺门口,路边两排灯笼勉强照亮街道,崔清见四下无人,才问,“四兄,周掌柜离城回家的消息,是谁告诉你?”
“是我,”卢绚掩口打了个哈欠,他好似刚从被子里被拽醒般,只用玉冠歪歪斜斜束了半拉头发,剩下的全披在身后,“那日我听熟识之人说周掌柜举家出城,骑马去追,但是追了半里地始终未见人影,的确奇怪。”
“原来如此,”崔清嘟囔着,一边和研究小组商量,“莫非,周掌柜被凶手带回去了?”
[有可能,]研究小组方才一直在讨论这个可能性,[在城内,有不良人严加看管,要动手脚不容易,可是出了城,防守就没那么严密了,况且,在凶手看来,周富已经是铁板钉钉的死罪,现在动手,不会有人怀疑。]
“反正周富都要死了,为什么要和周掌柜过不去呢?”崔清心里疑惑,“莫非,周掌柜知道这案子的内情?能让周富、周掌柜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人……”
[周家的可能性最大,]退休刑警一锤定音,[一定有阴谋。]
“十三娘?”见她陷入思索,十七娘拉了拉她的袖子,问道。
崔清“嘘”了一声,仍在苦苦思索,为什么周富和周掌柜都知道凶手是谁?按理来说,一个在外面开胭脂铺的男子很少有机会进入内宅,尽管周富常去给夫人报账,但不可能和周五娘接触频繁到能有私情的地步。
那么,他们又从何得知周五娘的死因?
“她在想什么?”夜里有些凉,十七娘不愿上马车,崔暄便把袍子脱给她避寒,此刻十七娘忍不住询问一旁的卢七郎,“绚表兄,你那么聪明……”
“我不知道,”卢绚眉眼沉下来,如寒光出鞘般,唬得十七娘躲到崔暄身后,继而他又自嘲一笑,“我怎么会知道呢。”
崔清回过神来,意识到他们在大街上站得太久,忙道,“我们先回去吧。”
两名娘子上了马车,崔暄和车夫坐在外面,卢绚骑一匹白马跟在车旁,崔清望着银白皎洁的月光洒下来,给他镀了一层银光,对十七娘道,“卢表哥,好像喜欢白色?”
“这我倒是不清楚,”十七娘摸摸下巴道,“看他平日穿着,确实青色、白色较多,对了,我从未见过他穿黑衫。”
两人窃窃私语一阵子,十七娘倦了,靠着车厢,脑袋一点一点,崔清理着脑袋里散乱的线索,周富、周家、周掌柜、周五娘、周五娘的丫头……对了!周五娘的丫头!
崔清立时直起身子,朝车门外低声喊道,“四兄,四兄!”
她不想吵醒十七娘,声音格外轻,不知崔暄是睡着了还是门板太厚没听到,马车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车窗外骑马的卢绚咳了一声,崔清马上掀开车帘,轻喊道,“卢表兄。”
卢绚懒洋洋地勒一下缰绳,放慢速度,“嗯?”了一声,宛如大提琴拨了声弦。
“我想去一趟周富家,”崔清声音又急又轻。
卢绚看了眼月亮,摇摇头,“已近子时,该回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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