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子的时候,是需要一个兄长背出门的。
瑟瑟只有儿子没有兄长,还是皇后提议让已经成年又与瑟瑟关系不错的郅王,以瑟瑟娘家兄长的身份背一背瑟瑟。
郅王每日饮酒痴醉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的人生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决断而改变,这让他的骄傲无法接受。
也因此,他一直在躲避着瑟瑟,贺家。
他明知道瑟瑟要嫁给贺牵风了,都还悄悄想着,等新妇来认人,他就是表弟了,能不能用表弟的身份求上一求?
可他转念一想,瑟瑟嫁给了贺牵风,那么不就是说明他当初要害的人是瑟瑟的夫君么?
就这么心肠狠毒的危险毒妇,指不定要怎么把他脑袋拧下来泡酒呢!
郅王悲从中来,吃醉酒后爬树上大哭了一场。
没想到啊,他居然要以瑟瑟娘家哥哥的身份来背她出门子!
郅王不敢乱来,外面放了炮仗,他就老老实实去了嫁房背瑟瑟。
背上的女子与那天把他折腾的险些没命的人几乎不是一个人,她嘴角带着的笑是松快的,甚至是愉悦的。
郅王背着瑟瑟出了两道门,眼看着迎亲的马车已经到了,为首的贺牵风骑着高头大马的,当着所有人的面稳稳踩着地一步步走来,让所有人都见证了他的重生。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郅王想哭。
他白忙活了一场什么哟。
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捞着,还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郅王把瑟瑟交给贺牵风的时候,语重心长:“表兄,以后你就多陪陪表嫂。”
占据了这个女人的时间,她就没有功夫想起他来了。
或许,他还能苟延残喘一些日子?
贺牵风大喜,完全没有在意表弟的话,锤了他一拳,乐得合不拢嘴将瑟瑟送上嫁车。
锣鼓喧天,爆竹声声,全京城都看见了这场婚礼。
瑟瑟眼前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眼弯弯。
*
婚后第二年,边境来犯。
早已恢复了健康的贺牵风领命出征,同时瑟瑟作为随军军医,带领着一百位自发集结的民间大夫赶赴边疆。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贺牵风回朝,正式接受了陛下的册封。
骠骑大将军。
从此以后贺牵风这个人就是江山稳固的一根定心针。
而瑟瑟还留在战场处理战后灾病。
尸体多的地方容易发生瘟疫,瑟瑟带着大夫们在边境多留了半年时间,将瘟疫隔断,隔区治疗到彻底没有隐患才离开。
五年后,大名定为贺复之的宝福年满十二岁,与贺牵风同往战场历练,而瑟瑟带着小女儿贺曼越行走江湖学习医毒之术。
又两年,郅王大彻大悟,放弃了一切追逐的皇权,想要剃度出家,被皇室抵死拦住,各退一步选择入道观做了个居士。
十年后,帝殂,十八岁的皇十一子登基,求娶瑟瑟十五岁二女儿的贺曼亦。
贺牵风这一生与瑟瑟从未红过脸,哪怕上了年纪,也还是一如未成婚前似的听瑟瑟的话。
所有人都说,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大元帅,居然是个惧内的。
贺牵风倒是得意洋洋,只把惧内当荣耀,说与瑟瑟谈笑。
贺牵风辞世的时候,瑟瑟院子里的花开了。
一树海棠一树春,可瑟瑟的春天过去了。
贺复之给父母立的是合墓。
短短一月间接连失去双亲,贺复之并未过于悲痛。
他的父母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教会了他什么是安心,他也知道父母是幸福的,携手离开或许是他们最后的决定。
即使他们不在,贺复之也能体会到他们一直以来的爱意。
这就够了。
*
躺在榻上的人儿盖着薄薄的一层春被,年不过十五的女孩儿面颊烧得通红,额上薄汗一层一层,呼吸得急促。
少女的手猛然攥紧了被角,似乎是在噩梦中极力挣扎了一番,才缓缓睁开了眼。
一隔两半的内间,垂在床边的帷幔上绣着一圈一圈的经文,勾角垂着的流苏处,也挂了几个塞了符纸的香包。
冰冷的房间,毫无人气。
少女身体无力,花费了好半天才勉力撑起身子坐起来。
她光着脚下地。
许是睡了太久,少女面颊烧得红,可唇还是发白,她黑发及腰披散着,一袭白色的中衣早就汗湿了,起身后只走动了几步,就黏黏糊糊的难受。
桌上放着茶碗,茶壶里倒出来的是冰凉的水。
室内空无一人。
紧闭着几乎是锁着的室外,有几个丫鬟婆子的说笑声。
“不进去守着大姑娘,尽跑出来玩,也不怕夫人说你。”
“夫人又不是大姑娘的亲娘,哪里会在意她!”一个丫鬟满不在乎道,“反正大姑娘也看着好不了了,守不守的又有什么关系!”
“人家到底是嫡出的姑娘,别太作践了。”
“是她自己作践自己!一言不合就跳湖,没得让人忙碌!”
瑟瑟光着脚一步步走到门边,抬起手敲了敲门,她久病后干涩的嗓子说出来的话,就像是来自地狱厉鬼的索命。
“我再如何,也是东都寻家的大姑娘,你什么玩意儿也敢编排我?”
外面哐里哐当响起了声音。
半响,一个丫鬟虚弱的声音传来。
“大……大姑娘?”
瑟瑟一把拉开了门。
阳光照进来。
那是新生的光。
瑟瑟眯着眼,浑身沉浸在暖阳中。
门外廊下几个丫鬟婆子都站了起来,嗫嗫地。
“大姑娘既然醒了就该告诉小的一声,哪有随意吓人的!”
那丫鬟起初吓了一跳,可看见虚弱的瑟瑟后,又抱怨了起来。
瑟瑟知道,这是她嫡母送过来的丫鬟,说是给她使唤,倒不如说是提防着她,引坏了她。
“背后议主,以下犯上,目无尊卑,我罚你三十板子,不为过。”
瑟瑟慢慢扬起了一个笑脸,那是带着一丝温柔的。
或许与过去一样,可那双冰冷的眸,与过去是截然相反的。
丫鬟这才慢吞吞反应过来。
过去那个隐忍到几乎是懦弱的大姑娘,变了。
瑟瑟裹了一条斗篷坐在廊下,她怀中抱着一个手炉,眯着眼看着天空金灿灿的阳光。
院子里,是丫鬟被按着打板子的声音。
院子外,是不少人急促的脚步声。
瑟瑟伸出了手,修长的手指几乎碰触到了阳光。
她回来了。
回到这个过去逼死了她的家中。
真好啊。
瑟瑟院门被狠狠砸开的同时,她笑容温柔且怀念。
过去的那一笔一笔的帐,就让她一一来讨回。
她是摆脱了宿|命的轮|回,从地狱归来的恶鬼。
作者有话要说: 下堂弃妇的故事就到这里了。
下一个故事,是瑟瑟自己的故事。
重生回到过去,替自己报仇的故事~
第145章 归去来兮1
“大姐儿这是怎么了, 隔着老远就听见您院子里头喊打喊杀的!您这刚从阎王那儿捡回来了一条命,这不是作孽么!”
进来的婆子横眉怒眼,劈头盖脸就是对着瑟瑟一番指责。
“您这身子骨可经不起作孽缠身了, 要是阎王不开心,又锁了您去, 您这可不就赔了一条命了么!”
婆子身后是一群丫鬟仆妇,都是主母大院子里出来的, 各个眼睛长在头顶上,面对自己家嫡出的大姑娘,别说尊敬,连一点儿好脸色都没有。
这也是一直以来寻家后院对瑟瑟的态度。
瑟瑟的亲娘去的早。寻老爷没有守妻孝, 过了三个月就抬进来了一个继室。
继室肚子里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没几个月, 瑟瑟就添了一个妹妹。
一开始大家还把瑟瑟当嫡出姑娘对待, 等继室渐渐掌握家中大权,又有了自己亲闺女,对瑟瑟就淡了下来。
尤其是在继室又生了一个儿子后,她彻底在寻家抖擞了,看瑟瑟也越看越不顺眼。
瑟瑟的亲娘, 是这个继室当年怎么也追不上的嫡系嫡出的堂姐, 一直以来都是在仰望,在幻想。
为此她不惜勾搭了堂姐夫, 未婚先孕,逼死瑟瑟的娘,鸠占鹊巢, 入住了寻家欺负堂姐留下来唯一的女儿。
瑟瑟也曾反抗过,可她在一片小小天地中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父亲,父亲一门心思都在继室身上,又有了新的一双儿女,对自己先前的女儿越来越淡漠。
没有人能救她。
后宅里蹉跎一个小女孩儿的手段太多了,瑟瑟没有亲母庇护,没有父亲的照顾,在继室的手中磕磕绊绊着活下来,已经实属不易。
妹妹自小就觉着,是瑟瑟占了她嫡出大姑娘的身份,加上瑟瑟在刚出生时还有一桩极好的亲事,素来把瑟瑟视作眼中钉。
一个从小没有教好的女孩儿的心思,比起大人来说还要毒辣三分。
可父亲素来偏向寻月月,对瑟瑟不闻不问,伤透了瑟瑟的心。
只母亲曾千叮咛万嘱咐瑟瑟,一定要好好孝顺父亲,以后的这个家,要靠她维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