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晰又继续写道:“睚眦必报。”
楚怡:“……”
她努力说服自己这真的是一个优点,但沉默了三秒,还是实诚地问了:“这怎么是优点呢……”
“这当然是优点。”沈晰一哂,“记仇而且会报复回去,挺好的,比憋在心里一味的粉饰太平强。人生在世就几十年,你这个活法逍遥自在。而且——”
他顿了一下,蘸了蘸墨:“你这条要跟下一条一起看。”
下一条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发脾气也好整治人也好,没有哪一次是主动招惹别人的,都是别人惹她再先,她咬回去。
这样多好,既不会平白结仇,也能让想欺负她的人多几分思量。
宫里有的人有的时候就太奇怪了,一边与人为善对谁都客气,一边又阴谋用尽看谁不顺眼就害谁。
还是她这样好。
就这样,沈晰一条条地写下去,竟然一口气写了三十多条。有些看上去比较大的,比如“想法坚定”,她也不知他是哪来的这种看法;还有些很小的点,比如“不挑食”“睡觉老实”。
睡觉老实这一条,楚怡觉得主要是现在这个身体的功劳,这个身体真能乖乖被他抱着睡一夜不翻身。
若换做她现代的那个身体就不行了,睡不到十分钟她就能把他踹下床!
看完这三十多条,楚怡的脸都红透了。她一直以为他对她的喜欢左不过是头脑一热,但现在看来,他是有些认认真真地欣赏她的,若不然,他大概也不会注意到她这么多或大或小的优点。
也因此,她心里更乱了。
理智让她依旧想跟他挑明,跟他说他们不合适,跟他说她真的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喜欢的人今天睡这个明天睡那个。
可看着这写得满满当当的一页纸,这些话她怎么也说不出来。
抬手不打笑脸人,她没办法在一个人这样热情地赞美她之后,兜头泼一盆冷水给他。
于是在他将她拉到他腿上坐时,她木讷地坐了下来。
他的双手从腰际揽到她身前,额头抵在她后背上,笑音低低:“信我了么?”
“……嗯。”她的声音轻到发虚,他带笑的声音则更沉了些:“那,给我个机会不好么?”
好的啊,楚怡下意识地这样想。
转而却又想,那谁给她机会呢?
她可以不管不顾地投入爱情,可一旦爱情熄灭,她没有机会选择别的人生,没有机会给自己别的开始。
如果她到时能放手不爱他了,那也还好,可如果她特别爱他了呢?她是不是一辈子都要在他的后宅里想他、怨他、恨他,最终成为无数深宫怨妇中的一员?
她深深地吸气,后脊因此而绷得笔直,望着几步外的柜子,她凝神思量了一番措辞:“其实……其实殿下何必呢?殿下从来都不止有臣妾一个,后宅里那么多……”
他忽地又低笑了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楚怡:“?”
“你介意东宫里有太多女眷,我知道。”他道。
楚怡一瞬间如遭雷击,脑子里一片:他说啥?他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他的?
接着又是:我咋办?是不是完蛋了?要不要谢罪?
然后听到他续说:“那如果我愿意只守着你一个呢?”
话音未落,他抵在她后背上的额头清晰地感觉到她打了个激灵。
接着她整个人都不安地挣了起来:“殿下别闹……不能这样!”
“这些日子,我也没有碰过别人啊。”他又说。
楚怡一下子定住了。
“我原也不是色中饿狼那样的人,不喜欢的人我总觉得疲于应对,那我还不能为了一个自己喜欢的更尽心一点么?”他问她。
是哦……
楚怡一时无法反驳。这些日子太子妃有着孕,他真就谁都没去见。她初时觉得他是为了照顾太子妃,后来慢慢发觉似乎也不是,因为太子妃反倒在疯狂地想让他临幸别人,甚至因此殚精竭虑——他如果真的想照顾太子妃的感受,或许顺了太子妃的意思才是更好的。
他似乎从来都不是意味追求生理欲望的人?又或者说,他是在追求生理欲望的同时,必须在心理上也过得去的那种。
可她又还是摇了摇头:“太子妃无过。”
沈晰的眉头倏然皱起,深深地缓了口气:“我知道。”
“那殿下是不是就……不该冷落她?”楚怡迟疑着问。
太子妃真的是他们之间最大的纠结点了。她作为一个现代人,一边觉得他该善待正妻,一边又觉得包办婚姻之下的感情确实强求不来。
现代社会要求夫妻双方忠于婚姻,是建立在自由恋爱的条件之上的——你选择了这段感情,你就要忠于这段感情,你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不能出轨。
但当自由恋爱这个大前提并不存在的时候,要求这种婚姻观还合理么?
楚怡不知道,她一直在思考,但她一直找不到一个能完全说服自己的答案。
说不合理,对太子妃残忍;说合理吧,好像又对太子残忍。
说到底,包办婚姻之下,每个人都是受害者;性别不平等中,也没有哪一方是完全的赢家。
楚怡发觉眼前让自己纠结的爱情背后其实是一个更庞大的历史性议题,心情更复杂了。然后她听到太子说:“我不会冷落她。对妻子该尽的责任,我清楚。”
——楚怡稍稍有一瞬的恍悟。
现代婚姻是爱情的结合,而古代婚姻,大约更多都是责任的维系。
他是这个时期意义上的好男人,他就会想好好尽责。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与太子妃相处并不融洽,但始终努力维持。
在感情无法强求的基础上,这似乎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同时,这在他眼里又与追求爱情并不冲突。
但在她眼里……
她就纠结疯了!!!她清楚一切道理,清楚这一切其实都没有什么对错可言,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啊啊啊啊啊!!!
沈晰听到楚怡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脊背便跟着弯了一点儿,看上去黯淡而颓丧。
他便在她背上亲了亲:“我让你为难了?”
楚怡复又嗯了一声。
“别为难,我们随缘。”他胳膊动了动,将她的身子转过来了几分,“缘分是条路,该到眼前的时候总会到眼前的。”
他眼底一片温柔,声音一字字地敲在楚怡心上,敲得她发蒙。
此时此刻,若她在地位上和他没有这么大的差距,若他方才的承诺真的能作为一种保障,她一定就无所顾忌地从了。
她是对他有所动心的,而他显然比她动心得更多一点儿。单是在感情上,目下似乎是她占优势。
奈何在身份上,她劣势得毫无还手之力。
.
不远处的另一片营地里,皇长子已在帐中胸闷气短了好几天。
他那天的话引起了父皇的不满,他感觉到了。这几日,父皇时常召见弟弟们一同围猎,唯独鲜少见他,他不能说父皇这么做不对,因为他那日调侃太子的话确实别有用心。
他只是不服,同样是儿子,在父皇眼里差别就这么大?
太子就这样值得父皇回护?旁人说上几句都不行?
皇长子闷闷不乐,偏这会儿,朝中又给他惹了点事儿。
他去年在户部当过差,恰逢冬日雪灾,赈灾事宜是他督办的。如今,一拨地方官联名参了户部尚书江怀一本,说他克扣赈灾粮款中饱私囊。江怀许是为了自保吧,拖着他一起下了水,说扣下的那些钱款是为讨好他的。
当时,他也确实收了江怀一些礼,江怀托宫人把一个庶出的女儿送到母妃身边去当女官,他也心领神会地笑纳了。这在官场上,其实是司空见惯的走动,但眼下出了这档子事儿,他是有点说不清楚。
可这事还偏在江怀拖他下水之前就被交给了太子,皇长子心里不是滋味,真不想点头哈腰地去这个二弟跟前说好话。
皇长子气不忿儿地在帐中踱着步子,踱上几句就是一声“哼”。
皇长子妃孙氏进来的时候一瞧就知道他在气什么,孙氏悠悠地笑笑,仪态万千地在旁边落了座:“殿下气什么?江侧妃惯是个嘴儿甜的,连殿下都被她哄得五迷三道。让她到太子妃跟前解释解释,这事不就了了?”
“你少在这儿看我的笑话!”皇长子怒然。
孙氏嗤地一笑便不再开口,抿着笑打量他,倒看他还能想出什么主意来。
解释,是一定要解释的。可他一定不愿意向弟弟低头,尤其是这个因为嫡出身份早早就被立了太子的二弟。
果然,二人僵持半晌,皇长子到底败下了阵来:“你去!”
他紧锁着眉头说:“你去,备上一份贺礼见见太子妃。算是贺她平安生子,顺便也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孙氏对他的态度显然不满意,美眸清凌凌地翻了上去。
皇长子一阵气结,后牙好生磨了几下,上前坐到她身边:“算我求你行不行?这事你若不帮,我挨了父皇的训,你面子上就过得去吗?”
“哟,这会儿殿下顾得上我的面子了啊?”孙氏毫不客气地刺了一句,心说江侧妃被你惯得见了我连屈膝福上一福都不肯的时候,我的面子你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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