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晰当即站起身向外走去:“孤去瞧瞧。”
屋里头,楚怡正一边疼得迷迷糊糊,一边声音清晰地一次次地吸凉气。
太疼了,疼得她恨不得把中间那段身子拆出来扔出去。
刚才医女给她看伤的时候,她还闻到了一股血腥气,见了血是肯定的了,也不知多久才能养好。
趴了半天没动的楚怡觉得腰酸,小心翼翼地一挪动,但还是无可避免地臀部吃劲儿,疼得她一下子眼泪直流。
医女肯定没给她用止疼的药。宫里有不成文的规矩,挨了罚之后除非上头特意交待,否则只能止血不能止疼。
一来据说是止疼的药都影响伤口愈合——宫人们都是要干活的,伤口愈合的慢你还干不干活了?二来,责罚就是为了让人长记性,若还得好生给你止疼,干什么还罚你呢?
楚怡疼得偷眼昏花,脸色也是惨白的。匆匆赶来看她的云诗一进屋就被她的脸色惊着了,跌跌撞撞地冲出去,看见个宦官就一把抓住了:“这位公公!”她手忙脚乱地把手上的镯子脱下来塞了过去,“劳您帮忙请医女再来一趟吧,楚姐姐疼得不行,这么下去怕是要……”
话说到此处,云诗发觉不对了——眼前的宦官在一脸尴尬地扭头往后看。
这是走在前头为太子殿下清道的宦官。这一带住的宫人多,他走在前头沿路知会宫人们避让,免得说笑吵闹冲撞了太子。
于是云诗顺着他的目光一瞧,很快就瞧见太子了。
云诗胆子小,当即就跪了下去,但那宦官要把镯子塞给她的时候,她又下意识地想往回塞。
直至太子驻足瞧她,她才真正回过神,讪讪地把镯子收了回来。
沈晰上前搀了她一把:“孤进去瞧瞧,你回去吧,放心。”
云诗宛如吞了一颗定心丸,呼吸骤然一松,连连点头。
沈晰没再多和她说话,转身进了楚怡的院子。见正对着院门的是一方小厅,就直接往右手边的厢房拐去。
他进门的时候,楚怡正昏昏欲睡,张济才想上前叫她一声,被他给拦住了。
但当他坐到床边时,楚怡有所察觉,自己睁开了眼。
然后她瞬间清醒:“太子殿下……”
“别多礼。”他道。接着眉心一跳,又掰过她的脸来看了看。
脸上又两条细长的血痕,在白玉般细润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怎么脸也伤了,到底怎么回事?”
他这么一问,楚怡就委屈得眼睛红了。但她这委屈不是女儿家常有的娇弱之相,反带着一股蓬勃怒意,就连抬手抹眼泪的动作都爽利得很。
“徐侧妃没事找事!”她忿忿道,“奴婢又没招惹她,她让奴婢站着抄了一天的账,抄完还嫌奴婢的字潦草。奴婢便只得跟她开诚布公地说了,道她既看奴婢不顺眼,奴婢不做这差事了便是,奴婢不是去受她磋磨的!”
沈晰听得一脸新鲜。
他头一回见人这么火气十足地跟他告状的。不管是徐侧妃还是太子妃,告状诉委屈都大多会用明着尽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暗里让他觉得是对方不对的绵里藏针的路数。就她一点不藏着掖着,一点也不怕他嫌她搬弄是非。
是以沈晰原本满心的心疼里,愣是被她激出了点听故事的趣味,他便悠然问她:“然后她便赏了你板子?”
“……倒也没有。”楚怡磨了磨牙,“她先抽了奴婢这一巴掌,又要叫人把奴婢拉出去掌嘴。奴婢不愿意凭白受这个苦,就跟侧妃说……若她好好让奴婢走了,奴婢就不跟她计较这一巴掌;她再敢动奴婢,奴婢一定跟殿下告状。之后她便叫人赏板子了。”
沈晰暗自笑了声。
她说得倒细,一个环节都没拉下,虽直来直去说不上好听,却比徐侧妃那边的说辞听着可信多了。
他招手叫了张济才近前:“去芳华阁问问清楚楚氏是不是站着抄了一天的账,把她抄的东西拿来给孤看看。另外脸上这一巴掌,问清楚是侧妃打的还是宫人打的。”
“是。”张济才躬身应道。
太子交待的清楚,张济才听得也明白,这两句话是三件事。
首先,楚氏是不是站着抄账了?若是,徐侧妃今儿个和楚怡可是头回见面,平白磋磨人的罪过就坐实了。
其次,楚氏是不是真的字迹潦草?若没有,徐侧妃便是在强安罪名;若确实潦草,这个茬便也算侧妃找得有道理吧。
第三,巴掌是谁打的最重要。侧妃的身份放在那儿,叫宫人掌掴一个妾侍,规矩上过得去,但她如果自己动手就是另一回事了。上位者要维持住上位者的体面和尊贵,堂堂侧妃不管是什么原因,气急了亲自打人都有失体统。
这些规矩徐侧妃心里也清楚,所以张济才拿这些话一问,徐侧妃自己就虚了。
她也实在没胆子在太子跟前睁眼说瞎话,不得不先认了第一条和第三条,只强撑着解释了一下自己并无心欺负楚氏,只是想着她在太子跟前侍奉规矩应该格外好些,才让她练练如何站着写字。
张济才面无表情地说会转达太子,而后取了楚氏抄的东西便走。只是普通的账目而已,张济才也没什么可避嫌的,路上便自己先翻了一下。
这一翻他就乐了——侧妃您就作吧!楚氏这还字迹潦草?他一个宦官不偏不倚的,都得说写得够规整了。
楚氏也够可以的,站了一天还能写成这样,这是早在提防徐侧妃拿这个找事了。
唉,人啊,就不能瞎挑事。不能找的茬千万别找,不然指不准哪天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徐侧妃这性子瞧着是不像楚氏那么扎眼,可认真来说还不如楚氏呢。楚氏就从来不主动挑事,旁人但凡不惹她她乖巧着呢,只有惹她的人才会被她咬。
毫无意外的,张济才回去回了话,又把账目呈给太子一看,太子就干脆利落地把徐侧妃给发落了:“太子妃抬举她,她却分毫不管体面,既如此,这侧妃她别做了。传旨,徐氏降为良娣,扣三个月的俸禄。”
“殿下。”张济才迟疑了一下,“这是侧妃,又是皇后娘娘封的,您看是不是……”
“直接拿她亲自动手的事回母后。”太子冷声。
张济才一想也对,为上不尊这种事别说东宫里的侧妃了,就是后宫嫔妃做了,但凡皇上想追究,位份都大多要降个一品半级。
床上,楚怡听得爽了。这种仗着自己手里有点权力就为虎作伥的人,就是得有人教她做人!
而且太子还教得有理有据,查得条理清晰,发落得罪名明确。这在楚怡看来比单纯的被人撑腰爽多了,黑吃黑有什么意思?她更喜欢挺直腰杆告诉对方就是你不对!
她心里正美滋滋的,太子碰了下她的肩头:“楚怡。”
“嗯?”楚怡扭脸看他,他平淡地跟她说:“孤给你个位份。”
第17章
听到这句话,楚怡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了吧!
但是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其实从理智角度思考,她知道自己即便只是当下的妾侍身份也已然是太子的人了,能趁早混个位份对她来说是好事。若不然只要太子对她还有兴趣,像徐氏这样想来踩她一脚的后宅女眷就一直会有,太子要是哪天对她没了兴趣,这份已然存在的敌意可能会让她死得更惨。
但潜意识里,她又总觉得自己安于妾侍的位子便能离那些争端远一些。这很盲目,但对宅斗的不自信让她像鸵鸟似的一直往这份盲目里扎,在徐氏那儿挨了顿打的事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儿,可暂且也还没能把这份盲目完全消除。
于是楚怡在怔然片刻后,大脑一抽说了个主观想法:“奴婢尚未服侍过殿下,册封多不合适……殿下若怕奴婢再吃这种亏,不如给云诗晋位!”
说完她自己就觉出了不合适——她一定是疼糊涂了!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楚怡哑哑地不再吭气了,沈晰又想想,却莫名地有点想听她的。
他知道她的和云诗处得好。方才在外头看见云诗为她着急的时候,他心下也很欣慰,高兴有人记挂她。
太子沉吟片刻,便又吩咐张济才:“封楚怡为奉仪。”而后转过脸来跟她说,“云诗的位份孤也记着。但她也才册封月余,再晋位未免太快,缓一缓再说。”
楚怡讶然,没有再拒绝,小声地道了句谢。
沈晰点点头,说让她好好歇着,接着便起身要走了。楚怡在头昏脑涨中下意识地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殿下,那个……奴婢……”
沈晰扭头看看她,了然道:“孤刚才见到云氏了。知道你疼,一会儿再让医女过来一趟。”
啊,这是个大事!
楚怡骤然松气,浑身一软趴回了床上。
等他走后,她又迟钝的反应过来……她不是想说这个事儿。
她是想委婉地问问,就这么册封了,她是不是得侍寝了……
当然这事也不会太急,至少在她还处于这种起不来床的状态中的时候太子是肯定不会睡她的,不然口味也忒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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