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拍着藤凳发脾气,孟玉楼顿时不敢再说什么了。她也自知仓促中有些失言,不过是一扇祝寿的屏风,即便沈宜织绣出来也未必能用得上,就算她不绣,难道就再找不出一件寿礼了?这话说的,确实不像个体贴的妻子该说的话。
正待再开口尽量描补一二,沈宜织已经挤开别人上前来了,扑上来握住郁清和的手哭道:“爷身上还有伤呢,千万别发脾气,若是火积在心里可怎么好。再说这凳子硬,拍坏了手岂不伤上加伤?”一头哭,一头就招呼着小厮把藤凳往卉院抬。
孟玉楼瞥见韩姨娘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又是怒又是恨。若不是韩姨娘将这个沈宜织弄进别庄,哪有今日?当下猛地抬眼瞪着韩姨娘:“韩姨娘,爷伤成这样,你在笑什么?”
韩青莲一怔,赶紧分辩:“妾并没有笑。”
只是孟玉楼如何肯听她的分辩,厉声道:“还要狡辩!爷受了罚,你倒在那里窃喜,你怀的是什么心?回你屋里去,将《女诫》抄上一百遍再说!”说完,匆匆转身跟着郁清和走了。
韩姨娘自然是在为着孟玉楼被郁清和责备的事幸灾乐祸,一个没遮掩好却成了自己受罚。孟玉楼平日里从不高声说话的,这会子突然摆起了正房奶奶的威风,竟没人敢反驳。直等她走开了,旁边红绫才嗤地笑了一声,拿眼睛上下扫了韩姨娘一眼,转身走了。
这一声嗤笑就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在韩姨娘脸上。她是贵妾,红绫不过是个通房,从前虽然常炸刺儿,却还不敢对她公然的不敬。尤其是她有孕那几个月,红绫看着她的眼神都像火一样,却硬是连高声说话都不敢,让她十分得意。想不到现如今失了宠,这红绫就敢往她头上踩了!沈宜织,孟玉楼,还有沈宜红,统统都不是好东西!
郁清和被抬进卉院,孟玉楼和一群姨娘通房丫鬟们也跟着挤了进来,将个小小的卉院挤得满满当当,你说我叫,吵得沈宜织一个头有两个大。郁清和开始还回答着孟玉楼的关切,后头也烦躁起来:“都叫她们滚出去!吵得爷心烦!”
“爷别动气,别动气。”沈宜织连声安慰着,指挥丫鬟们,“青枣儿,把那屏风快剪了扔出去,叫外头的人没事都走,再有敢吵到少爷的,全部拖出去掌嘴!”
郁清和这才吐了口气,被两个小厮搀着趴到床上去,不耐烦地道:“都回自己屋去吧,全挤在这里——你们也不是大夫!”
这真是无数张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啊!沈宜织不禁暗暗地吐槽,你的大小老婆们好歹也是关心你啊,就这么不知好歹?
“你愣着干什么,还不送奶奶出去?你这破屋子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难道让奶奶站着等不成?一会儿大夫来了怎么好进来?”郁清和转头又对沈宜织发起火来。
沈宜织被他吼得愣了愣,忽然发现他白色中衣的腰间微微渗出点血来,立时明白——这是腰间的伤口迸开了,不能让人看见!
“奶奶还是先回自己院子吧,看爷烦躁成这样,人多静不下心来。奶奶不走,其他人也不能走,爷这心就总静不下来。”
孟玉楼攥着帕子,最后还是说了一句:“你好生伺候着爷,有什么事立刻叫人到正房去报我,若伺候得有半点不周到,别说我不客气了!”最后还指了兰草留在外屋听使唤,这才带着人离开。
沈宜织一摆手,宝兰站在门口张望着,她便弯下腰来低声问:“是不是腰间的伤口迸了?”
郁清和脸色苍白,满头的冷汗将鬓角都湿了,疲惫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先将伤口再缠一缠,等大夫走了再处置。”
沈宜织不禁埋怨道:“明知道身上带伤,你还去喝花酒,还喝了一整夜。这下可好,先不说身上有伤不宜饮酒,就说这顿板子,可不是伤上加伤么!”
郁清和只笑不回答。沈宜织看他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只觉无奈:“这板子打完,我看爷也不用下地了,更不用翻墙了。昨儿杀了人,今儿挨板子——”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打脑海里一掠而过,不由得停了下来,片刻之后才迟疑着低声问,“爷,你不是故意挨的这顿板子吧?”有了这顿板子,他就有了理由不出侯府大门了,顺便还能遮一遮身上本来就有伤的事实!
郁清和趴在床上,侧过脸来看着沈宜织笑了笑:“不错,你还不傻嘛。”
☆、第八十一章
沈宜织瞪着郁清和的笑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屁股上打得血肉模糊的,他还笑得出来?还有,腰里那伤也并不很重,有什么原因逼着他非用挨四十板子的方式把受伤的事掩盖过去?且他伤在腰间,只要用布巾紧紧缠上,从外头是看不出端倪来的,小心一些也不影响到日常活动,除非有人非扒下他的衣裳来检查检查,或者往他腰里打一拳试试。那么郁清和究竟是在防着谁?是有人位高权重到可以脱了他的衣裳检查?还是有人关系亲昵到可以随便动手动脚借着嬉闹的机会试试他有无受伤?
沈宜织越想,就越觉得后背上有点发凉。原先她只觉得这个侯府后宅虽然复杂,也不过是兄弟矛盾,妻妾争风的那些事儿。她一个良妾,出身摆在那里,纵然正室也是不能随意打杀的;至于下个药什么的,她好歹也是个大夫哎,小心些也应付得过去。正是打着这个主意,她才敢跟郁清和讲条件,想着日后得个自由身。
但现在看来,侯府的水远远比她想的要深得多!确切点说,郁清和这个人,远远比她当初想的要深沉得多!
“想什么呢?”郁清和懒懒的声音打断了沈宜织脑子里乱马奔驰般的思绪,饶是疼得满头冷汗,他的声音却是平平的一点没变,真能忍啊!
沈宜织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没,没想什么。爷疼不疼?”
“废话!”郁清和动动身子,也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把腰上的布再缠紧些,别让大夫来看出了端倪。”
沈宜织小心翼翼掀开他的中衣,果然缠在腰间的布条上已经渗出一片血渍,不由得皱起眉。但此时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揭了带血的布条,在外头再缠上一圈暂时挡一挡。郁清和看着她利落的动作,不禁一笑:“看你这样儿,倒像是常给人包扎的样子,比红绢利落多了,胆子也比她大。”
难怪昨天晚上回来不去红绢那儿,倒跑到她屋里来让她包扎呢。沈宜织暗地里翻个白眼,故意说:“妾小时候养过一只兔子,我娘教过我给兔子上药包扎呢。”
郁清和闷笑了一声:“你好大的胆子,拿爷比成兔子。”
“那妾怎么敢呢。”沈宜织笑眯眯地拉好他的中衣,伸手去脱他的外裤,“这裤子得赶紧脱下来,不然一会儿被血粘上,再脱爷可就要受罪了。”
“哎!”郁清和倒难得地有些别扭起来,“一会叫红绢来吧。”
这下轮到沈宜织闷笑了。郁清和无奈地看着她:“你当真是没出阁的姑娘家?”脱男人的裤子还这么大方……
沈宜织吓了一跳,赶紧装出一脸的羞涩:“妾这不是关心爷,一时失态了……”这年头失贞的女人要浸猪笼的,万一郁清和怀疑她怎么办!
郁清和把脸转了过去:“行了,别装了。”
沈宜织垮了脸,正想再说句什么弥补一下,外头就传来红绢的声音:“太医,太医您这边来,快些啊!”声音慌张,都带了几丝哭腔。后头是侯夫人的声音:“是是,烦劳太医快些。唉,侯爷手也太狠了,就说喝个花酒,也是爷们儿常做的事,何必下手打得这么狠呢。”
沈宜织不觉挑了挑眉。家里儿子喝花酒,被老子打得屁股开花,这通常来说叫做家丑。家丑不可外扬,人家请了大夫来的都希望大夫嘴紧些别说出去,侯夫人倒好,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估计巴不得大夫出了门,全京城都知道郁清和喝花酒挨打了。
大夫几乎是被推着脚不沾地进了房门,一进来就看见一个袅袅娜娜的少妇站在床前,赶紧将头低了低。其实他很是头疼,平日里平北侯府常请的太医并不是他,只是今日那位太医去太医院应差了——谁知道平北侯府的少爷会大清早的就挨板子呢——所以才把他叫了来。
虽然来得不多,但他也知道平北侯府是个是非之地。平北侯的长子自幼生过大病,身子一直不好,成婚多年无有子嗣,好容易小妾怀了一个又掉了,如今又再纳妾;平北侯的妻室是继室,自己又生了儿子,儿子也没子嗣——哎哟,简直就是一潭浑水嘛!如果有可能,他是真不想搅进来啊。
红绢进门一看见郁清和下半身的血迹就不由得心如刀绞,哭了一声:“少爷——”就想往郁清和身上扑。沈宜织赶紧一把拽住她:“先让太医给爷看伤要紧!”你这一扑,再把腰上的伤又压开了可怎么好。
太医过去细看伤处,又拿过郁清和的手来诊脉,侯夫人和红绢就在一边你高我低,此起彼伏地哭。一个假意一个真心,却同样的吵人。沈宜织听得头都大了,恨不得一顿扫帚把两个都赶出去。难怪郁清和半夜回来不去找红绢,若是红绢见了他的伤,说不定抱着就先哭上半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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