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小,动作就有些笨拙,挽个袖子都老半天,也会有水花溅出来,可展鸰只是在一旁看着,除了偶尔他实在应付不过来的步骤会帮一下之外,并不动手。
洗了半天终于洗完了,展鹤特别有成就感的把嫩生生的小胖手举起来给姐姐看,满脸写着求表扬。
展鸰非常大方的夸了他,又伸手将他提溜到椅子上做好,转头打发铁柱去舀骨头汤。
骨头汤是用野猪的两条筒子骨熬的,里头滴了几滴醋,滋味清新不腻人,还更有助于钙质吸收。
桌上是金灿灿点缀着碧绿葱花的葱油饼,还有两碟切成小块的辣白菜,一人一碗雪白香醇的大骨头汤,上面明晃晃的躺着几个油花。
哪怕类似的日子已经过了几天,可铁柱和二狗子每每到开饭时刻依旧会心潮澎湃。
这就是神仙日子了吧?
一天两三顿饭,顿顿都有干的,还能看见油星儿,眼见着就入冬了,除了那些大老爷们,谁家里敢这么吃?!
刚出锅的葱油饼表皮金黄酥脆,里头数不清是多少层,薄的地方都透明!手都不敢使劲儿,稍微一碰上头的酥皮就稀里哗啦的掉,二狗子心疼的不得了,赶紧用手去接着,一点都不舍得浪费。
铁柱挺鄙夷的瞅了他一眼,这蠢蛋,就不会提前用骨头汤的碗接着么?那油汪汪的碎渣渣泡在骨头汤里,又香又脆,简直绝了!
话说这白菜竟然还能这样吃?里头到底加了什么?又酸又甜又辣,还脆生生的,太下饭了!
四人正吃着,忽然听到外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登时都愣了,继而齐齐往声音来源处看去。
这是这五六天来,他们头一次听到外面过人!
正想着呢,谁知那马蹄声竟忽然慢了,然后渐渐往这边过来了!
铁柱和二狗子本能的看向展鸰,也有些紧张,“展姑娘?要不我们先去躲躲?”
他们可都是没有身份文书的人!
这年月但凡能骑得起马的,非富即贵,左右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同样是黑户的展鸰道:“好端端的躲什么?再说,往哪儿躲?”
话音刚落,就见二狗子已经将视线投到角落的大浴桶上,展鸰毫不留情的翻了个白眼。若人家真是冲着抓人来的,躲在浴桶里就万事大吉了么?来的又不是死人!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展鸰示意他们冷静,自己却暗中从靴筒里掏了匕首,反手握着,“你们看着大爷,我去瞧瞧。”
天气冷了,又是荒郊野岭的,考虑到两个前车之鉴在这儿摆着,很有可能来者不善。
分明有自己两个大老爷们儿在,可却要个年轻姑娘打头阵,铁柱和二狗子既惭愧且无奈,只得先护好了展鹤,又嘱咐道:“姑娘,您小心些,实在不行咱们就抢了他们的马跑!”
只是可惜了桌上的汤汤水水,带不走啊!赶紧抓紧时间多闻几口!
这想法倒是挺现实,展鸰无声的笑了笑,从门缝里往外看。
来的是一高一矮两个年青男人,都穿着黑色长袍,外罩灰色披风,高点的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矮点的还带着稚气,应该不超过二十岁。
风尘仆仆的两人已经下了马,正在环视四周,又低声交谈几句,这才往门口来了。
展鸰见他们步伐稳健,神色警惕,远非寻常百姓可比。
年长的男人先敲了门,他长得颇正派威严,一开口倒是温和的很,“有人吗?打扰了,我们兄弟路过此处,又累又饿,想买些东西吃。”
后头那个年轻的似乎有些沉不住气,退后几步仰头看了会儿,又走开两步瞧了瞧远处打了一半的地基和刚撒了菜种的土地,还有木棚子里头叽叽喳喳叫着的鸡鸭和小猪仔,走过来道:“大哥,分明是有人的……”
年长的男人冲他微微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就见眼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来一个穿着竹青色半袄和米色长裙的漂亮姑娘。
此处偏僻荒凉,两人都没想到开门的竟会是个年轻姑娘,先是一怔,继而迅速回神,双双抱拳行礼,“姑娘,打扰了。”
展鸰背着一只手,站在门口不动,“你们是做什么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们是走亲戚的,从前头福园州来,要往黄泉州上去,”年轻的男人,不对,确切的说还是个大男孩儿走上前来,捂着肚子道,“姑娘,我们赶了一天路,马儿也累的吐白沫,实在走不动,可否借贵宝地歇息片刻?若能有点东西吃,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话的人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脸上依旧胖鼓鼓的带着婴儿肥,水汪汪的眼睛有些下垂,是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长相。
本地百姓大多出淳朴热情又好客,这大冷的天,哪里会真叫过往客人站在外头呢?
展鸰缓缓眨了眨眼睛,终于让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空隙,“正吃饭,进来吧。”
来人对视一眼,先后露出喜色,道了谢后才进去,结果一进去就又愣住了。
里头竟然还有一个小孩儿和两个男人,这是……什么组合?
“我们客栈刚开张,那是我弟弟和两个伙计,随便坐吧。”展鸰说的一脸认真,仿佛这个主意并不是刚才电光火石间敲定的。
客栈?
除了她之外的大小五个人都齐齐看过来,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客栈?就这个?
展鸰大大方方的笑了下,麻利的给来人拿了几个葱油饼,舀了骨头汤,“确实小了些,所以正在扩建,弄好之后就气派了。”
年长些的路人主动去接,先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姑娘好手艺,”听了这话倒是点点头,“这地儿不错,姑娘有眼光。”
铁柱就忍不住插话,“还不错?这几日一个人都没有!”这两天他都快把才长出来的头发茬儿都给愁秃了。
年轻些的就笑道:“自然是没有的,上个月前头福园州周边塌了一座山,路都封死了,过往行人纷纷绕路,这几日才好了,我们是头一批出来的。”
难怪!
福园州虽然距离黄泉镇不远,但得天独厚的拥有煤层,早年很是开了些矿山,百姓们的日子确实比寻常村镇富裕些。不过有利也有弊,几年下来,煤基本上挖完了,只剩下一片空壳子,今年夏秋雨水又多,攒到这会儿终于给冲塌了……
展鸰自不必说,铁柱和二狗子之前只在黄泉州东边混迹,对西边一带并不熟悉,自然不知道这些。
年长些的男人又连道几声打扰,自我介绍道:“我姓张,单名一个远字,这是我表弟,赵戈,请问姑娘贵姓?”
“免贵姓展,快趁热吃吧。”展鸰注意到他从抿了一小口汤之后就再也没动,一直不停的说到现在,而那位赵戈小兄弟更是连筷子都没碰。
“劳累姑娘了,”张远若无其事的笑道,又从腰间掏出来约莫半两银子,“不好白吃白喝,还得厚着面皮讨一囊水,先去饮了马。”
展鸰却不立即接话,也不动作,张远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空气中有些异样的气氛迅速弥漫,安静的吓人,赵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右手缓缓挪到后腰处。
展鹤人还小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忽闪忽闪的,却不曾想搂着他的铁柱身上冒出的冷汗都快将里衣湿透了。
良久,展鸰的视线轻飘飘的从银子上划过,又直勾勾的盯着赵戈看了会儿,忽然伸手推了回去,“大冷天的出门办差不容易,一顿饭而已,不必介怀。”
赵戈直接就跳了起来,两只眼睛睁得圆溜溜,“你是何人,为何知晓我二人身份?!”
“官差?!”铁柱和二狗子也惊慌失措的跟着跳了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夺门而去。
第10章
倒是张远沉稳些,掏了官府腰牌给展鸰看,“姑娘果然好眼力,敢问是我们哪里漏了马脚不成?”
“感觉而已,”展鸰摇摇头,冲他面前的骨汤一抬下巴,“不用等了,没毒也没蒙汗药,发作不了,凉了就不好喝了。”
一个职业有一个职业的特色,像他们这种常年行走在办案一线的公职人员,身上是有种异于常人的气质的。再加上又这样警觉,无一不让展鸰感到一种怀念的亲切……
她也曾跟人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四处奔波……
张远就有些尴尬,不过反而放开了,又叫赵戈坐下。
赵戈依旧十分警惕,忽然看向铁柱和二狗子,“你二人可是犯了什么法?为何这般慌张?”
俩人就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展鸰替他们开口,“是天灾,你们心虚什么?”看向张远,“他们是北边来的灾民。”
张远就明白了,这是没有户籍文书。
赵戈也知道前几年确实有一批流民四处流窜,还有好些地痞无赖浑水摸鱼,打着流民的幌子四处打砸抢烧。因发了几场案子,官府还发狠抓了一批,不少老实的流民都成了惊弓之鸟,此二人有这个反应也就不奇怪了。
如今确实还有一部分流民散落在外,只是他们一没违法乱纪,二来稀稀拉拉藏的又严实,所以如无必要,当地官府也实在懒得花大力气搜索,更别提平摊风险引入外来人员,好些地方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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