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虽然这木屋足够大,但也年久失修,郎素手上力气又大,来回几次后,这一块的木头便被他都用刀划开了一道道半截。
周围人俱都麻木的闭着眼,完全没有人发现郎素的动作。
只要到了夜晚,他便能顺利从这里逃脱出去,打开城门让外面藏着的兵将杀入。
他正努力着,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停下手转头看去,却见是一个脸上满是脏污的少年正默默地盯着自己,他身形瘦小,眼睛却黑亮不已。
郎素心中一惊,按照资料,榕城这么大的少年大多都是在幼时便被当做奴隶驱使,比起那些以成人身份被囚禁在这里的柳国人,这些从小生活在这的孩子并没有那么多思念家乡的情绪,被他瞧见自己这番动作,若是喊出来,一切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生怕这少年喊叫出来,连忙从怀中掏了掏,看起来破破烂烂的衣衫里面,居然也真的让他掏出了一块糖块来。
将这块糖块小心递到少年手心中,郎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总是是攥着糖块,一直望着郎素下手,却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直到天色渐暗,郎素才算是完成了所有,他从未吃过苦的双手被冻得不轻,连忙小心揣到怀中,默默等待着夜间到来。
哪知道还没等到夜间,外面就传来锁链被打开的声音,进来的两个匈奴人望了望这一地如同死人的柳国人,嘲笑了几句,便都将目光放在了郎素身上,目标明确的向着他走了过来。
郎素在府中可是学过匈奴人的语言的,只听着他们的意思,像是要捉一个柳国人出去玩乐。
说是玩乐,其实便是鞭打柳国人,看他们惨叫挣扎求饶。
作为新来的柳国人,郎素自然而然的成为了这个鞭打对象。
若是被带出去,藏在身上的刀具会有被发现的风险不说,便是晚上出去通风报信,也会被耽搁。
可若是现在翻脸,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抵挡的过现在还俱都清醒着的匈奴人。
他心中一凛,藏在背后的双拳紧紧握紧,死死垂着头,让藏着冷意的眼不要露出来。
两个匈奴人说笑着往这边靠近,时不时带着嫌恶踢一脚坐在地上早就冻僵了的其他人。
就在他们要到了这边时,一旁满脸脏污的少年突然倒地,浑身抽搐着在地上滚动。
他身边的苍老女人吓了一跳,连忙一边上前去按住少年,一边不停对着两个匈奴人磕头祈求原谅。
“大人,我儿子有病,大人莫要与他计较,求大人莫要计较……”
两个匈奴人望着地上那个一边滚动一边浑身打着哆嗦的少年,再去看郎素,却见他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顿时没了兴致,嘴上骂了两句,满脸嫌恶的走了出去。
门再次被从外面锁上,刚刚还在剧烈抽动着,好似下一秒就要过过气去的少年默默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蜷缩着缩在了角落,始终没与目瞪口呆望着他的郎素对视。
那名老妇人倒是望了郎素几眼,却也没说话,只是一昧的将少年抱在怀中,像是他生怕受到惊吓一般拍着他的背温柔安抚。
当晚,郎素悄悄从自己挖出来的空洞那溜了出去,走的时候,他突然想看一眼身后,却见那昏暗的月色下,正有一双黑亮的眼睛静静望着自己。
想到他可能在襁褓中便被迫成了匈奴人的奴隶,郎素犹豫了一秒钟,转身轻声道,“你安静待着,我很快来接你们。”
一直没开口的少年点了点头,默默注视着郎素脚步轻盈快速的离开。
当夜,榕城亮起了火光。
穿着棉花做的衣服,外面罩着盔甲,手持长刀,神情坚毅的将士们冲了进去。
匈奴人早就习惯了被他们打劫勒索依旧不敢反抗的柳国人,即使柳国发出了文书,也并没有被他们放在心上。
柳国人会打过来?怎么可能。
那柳国的国主早就被他们吓破了胆子,怎么可能会与他们对战,不怕他们直接入了京都,取下他头上的人头么?
直到死前最后一秒,这些匈奴人眼中都满满充斥着不可置信。
而在一片火光中,原本麻木的柳国百姓们都纷纷站了起来,疯狂地透过木头缝隙看向外面正在打斗的人。
他们眼中有着期待,也有着不敢相信,更多的,还是如同在做梦一般的梦幻。
直到外面的喊打声平息,外面传来了锁链被刀劈砍下来的声音。
——哐当!
每个柳国人的心,都随着锁落地的声音,砰砰砰的响着。
门打开了,门外,有人举着火把,冲着里面喊,“可是我柳国百姓?”
轰——
几乎是在听到柳国话的立刻,屋内的人崩溃大哭起来,更有那白发苍苍却还拼命支撑到现在的老人,倒在地上发出了悲沧又解脱的哭声。
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啊——
一个个的柳国百姓互相搀扶着从这屋中走了出来,他们的头发都是散乱打着结的,身上全部都是衣衫褴褛,每个人都骨瘦如柴,每个人的眼中却又充满了感激与希望。
即使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负责为他们登记名字的柳国军们眼中也俱都露出了不忍和同情。
“出来的人先到那边来排队,告诉他你们的名字,籍贯,记录好后到那边屋中休息。”
早就安排好的小兵生怕他们听不清,重复喊了好几次,“肚子饿了的人先到那边去领吃的,吃完了要回来接着排队!”
“有没有孩童的,带着孩童的先到我这边来领棉衣!”
正有几个兵卒做起了大锅,里面熬着香喷喷的粥,那是他们久未闻到的味道,每个人都未饱腹,可每个人都没有去吃粥食,而是小心翼翼的,在那记录下他们身份的桌子前排起了长队。
瘦瘦小小的少年跟在苍老女人身后,也不知道排了多久,才排到了前面,他看着那登记名字的人,他与别人穿着一般,都是里面棉衣,外面盔甲,相貌倒是清秀,虽然略微有些圆润,神情却极为严肃。
他沾了沾墨水,熟练的问道,“名字,哪处人氏?”
等到排队的柳国百姓喏喏答了,这才快速写下,一共写了两份,一份放在一边,一份给了那百姓,声音都有些哑了,依旧温声叮嘱着,“带着这张纸,到那边的屋中去歇息,若是饿着,这边有熬粥食的,莫要乱跑。”
“是,是,谢大人。”
那名百姓是个白发苍苍的老汉,一边抹着泪一边小心翼翼接过他递过来的纸,他肚子很饿了,却并没有去吃粥食,而是快速的往屋子中跑去。
因为那里站着兵,穿着柳国盔甲的柳国兵。
范远才看了一眼方才写的纸,见上面的许城人氏,怅然的叹了一口气。
当初榕城何其繁荣,来来往往做活的人数不胜数,而现在留下的,居然只剩下了这些百姓,就连这些百姓中,榕城本地人都没多少。
就他刚才记录下来的,八成都是其他城的。
想想也是,若不是其他城中还有血脉亲人,哪里能支撑得了这么多年。
又记录了两个,前面站了一个苍老的女人,她小心翼翼护着身后的瘦小少年,迫不及待的道,“我们是榕城人氏,这是我家小主人,姓裘,唤做裘九娘的。”
裘?
范远才怔了怔,望向面前做少年打扮的少女,轻声问道,“榕城知府可与你们有关系?”
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女张了张口,清脆声音道,“正是家父。”
范远才握着笔的手抖了抖,眼眶几乎是立刻便红了,他哑声问,“那,你家可还有他人活着?”
少女摇了摇头,平静答道,“贼人入城时家父在城门抵御被害,家母不堪受辱自尽,其余兄弟姐妹都没有保下命来,只余奶娘带我逃出。”
范远才握住笔的手再也支撑不下去,那榕城知府,正是他嫡亲的外公。
他为抵御外敌而死,而他这个亲外孙,却过了十几年才知道他的存在。
郎素正在巡视着,发现了这边的不对,连忙走了过来,“范远才,你怎么了?”
他说着,望向站在桌前的一老一少,在裘九娘身上停顿了一瞬。
范远才抹了把泪,将手中笔递了过去,“郎素,你替我记一下,我先带我……”
他顿了顿,险些没有抑制住哭腔,“带我小姨去安顿一下。”
郎素一惊,他也是在路上才知道范远才为什么这么拼命学武,方才接下这记录柳国百姓名字,也是为了方便找到家人,没想到这么快便真的找到了。
他连忙对着那苍老的女人行礼道,“这便是小姨吧,小侄有礼了。”
“不对不对。”
范远才连忙拉住了他,指着裘九娘道,“这才是我小姨。”
郎素对上了面前这个比他矮了一挫,怎么看怎么都是男人的裘九娘。
很好,又是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长辈。
他停顿了好几秒,才又行了个礼,“……郎素见过小姨。”
什么时候,他才能作为长辈被别人拜一拜呢……
***
一个个在地狱中活了十几年的柳国百姓们聚拢在了屋中,这里点燃着温暖的火盆,他们身上穿着柳国军发下来的衣服,明明看着也不是很厚,可穿在身上,却从头到脚都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