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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 (姚霁珊)


  “陈三姑娘先去偏殿候一候罢,陛下亲口吩咐过,叫姑娘再多等一会儿。”孙朝礼十分客气,说话时腰躬得极深。
  陈滢早便从许老夫人那里得知,像孙朝礼这等总管级别的太监,她这样的无职之女根本就连打赏的资格都没有,也没必要打赏,只消保持一定的礼节即可,绝不可表现轻慢。
  “有劳孙总管。”陈滢谨记着许老夫人的叮嘱,和声说道,嘴角也依旧放在了那个惯常的微笑的位置。至于这笑容瞧在孙朝礼眼中是个什么意味,她自是不会去想的。
  孙朝礼笑得十分和善,将她引至了一旁的偏殿。
  偏殿里的家具摆设很是古色古香,陶案、胡床、雕镂着古朴花纹的矮榻,错落地摆放了一屋子,那绿沉漆的鼓凳上漆色斑驳,一望便知是有年头的旧物了,只怕价值亦是不菲。
  孙朝礼将陈滢请至鼓凳上坐了,方弯着腰道:“姑娘请先坐着罢。”说着便回身打了个手势,立刻就有小宫女鱼贯而入,捧上了茶果点心,搁在旁边的三足小高几上。
  陈滢象征性地端起茶盏沾了沾唇,便又搁下了。
  孙朝礼也没离开,而是退行至门边站好,看样子并不打算与陈滢说话,只拢着衣袖静静地站着,站姿之规矩,连头发丝儿都不带晃一下的。
  陈滢便也静默而坐,只环视着屋中陈设,以使眼睛有个去处,心里暗自猜测着这些摆设的朝代。
  坐了约莫半盏茶后,外头便悄步走来了个小太监,也没说话,只向孙朝礼点了点头,孙朝礼便立时转向陈滢,恭声道:“陛下快要到了,陈三姑娘请吧。”
  陈滢应了声是,便又随他来到了正殿。
  正殿中的摆设与偏殿不同,铺陈更加简洁,除必要的家具外,也就一个多宝阁称得上是装饰,殿宇面积也不算特别大。
  陈滢以眼尾余光扫视着周遭情形,耳听得远处传来了太监的通传声,元嘉帝终于来了。
  陈滢如今已经对此颇为适应,接下来不过是严格依照礼节拜见行礼,那一整套程序自不必细说。
  元嘉帝似是心情不错,叫人给陈滢赐了座,还特意命将座位挪到了御案近前。
  陈滢垂目看着那所谓的座儿,仍旧是金漆小杌子一只,连上头的花纹都与长乐宫的一模一样。
  “可知朕为何叫你过来?”陈滢的身子才挨上金杌子,元嘉帝的问话便随之而来。
  陈滢先自坐定了,方朝上微微欠了欠身:“臣女想着,陛下应该是要赏赐于臣女吧。”
  “你倒真是个实诚的孩子。”元嘉帝笑了起来,语中有着几许兴味:“果然与传言一般无二。”
  想必萧太后没少在背后念叨。
  陈滢这般想着,再度向上躬身,并不答话。
  元嘉一撩龙袍便坐了下来,将一只手搁在案上,态度颇为随意地问道:“说罢,你想要什么?”
  果真就像国公爷所言,元嘉帝还真是叫陈滢自己挑一个赏赐。
  不过,陈滢却注意到,在这句看似随意的话中,埋着一个小小的陷阱。
  你想要什么?
  这是个问句。
  元嘉帝只是问了陈滢一个问题而已,至于陈滢说出要求之后他是应还是不应,这可就是没个准儿的事了。


第053章 请赐金牌

  “启禀陛下,臣女想请陛下赐一面金牌。”陈滢站起身来,平静地说道。
  因她低着头,所以并不能瞧见元嘉帝的表情,然而,自御案后方投来的淡极近无的视线,她还是感应到了。
  “哦?”元嘉帝开了口,语声平淡无波、不见情绪,“你想要一面金牌?却不知是什么样的金牌?又是何人要你讨要的?”
  “回陛下,这是臣女自己想起来的,并无旁人的意思在内。若陛下允可,臣女有样东西想请陛下过目。”陈滢的回答清晰而沉静,微微垂下的发髻上,唯有金钗随语声起伏。
  盯着她漆黑的发顶瞧了好一会儿,元嘉帝方淡淡地笑了笑,启唇吐出了一个字:“好。”
  陈滢便自袖中取出了早就备好的一张纸,双手展平,高举过顶,说道:“臣女想要的,就是一面这个样子的金牌。”
  贺顺安便侍立在元嘉帝的身后,视线的余光甫一触及那页纸,他的眼睛一下子就张得老大。
  那是个什么古怪玩意儿?
  如果不是元嘉帝就在前头坐着,贺顺安简直恨不能去揉眼睛。
  那纸上画着的东西,怎么那么怪啊。
  此时不只是他,便是元嘉帝也有些怔住了。
  他盯着那张纸瞧了半晌,蓦地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要的所谓金牌,就是这个?”他指着陈滢手上的那张纸问道,笑声自话语间不断溢出,竟发出了“吭哧”“吭哧”的声音。
  如果陈滢此刻抬头,定能瞧见这位皇帝陛下忍俊不禁的表情。
  “是,陛下。”陈滢肯定地道,又轻声加了一句:“若是陛下能再降一道口谕,允许臣女往后便宜行事,臣女就圆满了。”
  元嘉帝的笑声变得响了些,一面笑他一面便站起了身,大步走到陈滢面前,伸出龙手,亲自捞起了那张纸,笑问:“这是你自个儿画的?”
  陈滢摆出了自认为最合宜的微笑表情,道:“臣女画得不好,请陛下恕罪。”
  元嘉拿着纸看了一会,便又问:“这画的是金牌正反两面儿?”
  “是,陛下。”陈滢再度肯定地道,上前一步,踮脚儿往前看住了那页纸,伸手比划了一下,介绍地道:“这个是正面,那个是反面。”
  元嘉帝点了点头,打量着那纸上怪异的图案,奇道:“这正面画着的,怎么瞧着像是那乡下老农抽的烟杆儿似的?”语毕,他便转首去叫贺顺安:“贺大伴,你也过来瞧瞧,朕怕瞧错了。”
  贺顺安依言上前,半躬着腰仔细盯着那纸瞧了半晌,复又垂首恭声道:“陛下这眼力真是好,奴才瞧着这也是根烟杆儿。”
  元嘉帝便笑着看向了陈滢:“三丫头,你这金牌上为什么要画个烟杆儿啊?可有什么典故?”
  首次开金口唤了一声“三丫头”,这便表明元嘉帝心情不错。
  陈滢心下微松,垂首道:“臣女年齿太幼,画上这个烟杆儿是臣女的一点私心,只望着能借来那些积年老人家的智慧,看透世情、知晓人心。这于臣女往后要做的事,也是大有裨益的。”
  中规中矩的答案,不离格儿,也不出挑。
  元嘉帝“唔”了一声,笑而不语,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信了陈滢的解释。
  其实,陈滢在那纸上画的,并非烟杆儿,而是一枚现代的烟斗。
  那是“侦探先生”最珍爱的随身之物。
  在长达五年的梦里,陈滢接受着他的指引、跟随着他的脚步,走完了他多姿多彩的一生。
  如今,这些记忆已经深深地刻进了她的脑海,成就了今天的她。
  她想要以此记念他。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而已。
  又或者,她想要纪念的,并不只是这位侦探先生对她产生的深刻影响,而是真正的那个陈滢。
  那个藏在她的灵魂深处,在前世被彻底遗忘与舍弃了的真正陈滢,她希望,能够借着这枚烟斗,牢牢记取。
  “臣女……向往外面的世界。”她忽然便开了口。
  那话语并非经脑海而来,而是打从心底里流泻而出的。
  突如其来,却又顺理成章。
  与其说她是在陈述着她的想法,毋宁说,那是她在这短暂的瞬间,放纵了自己的心绪,以言抒志。
  “臣女知道,以臣女的身份,怕是很难实现去外头走一走的愿望。”她继续说道,任由那些情绪引领唇舌,吐露出了更多的言语:“这个烟杆儿,是臣女小时候随母亲去田庄玩耍时,偶尔见一个老人家用着的。那时臣女便很好奇,想知道这些日日种田的人家是如何生活的。那些贩夫走卒、远道而来的行商,那些写在游记里的山水与人家……臣女对这一切,都很是好奇,也很是向往。”
  她停下话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大殿里熏了龙涎香,沉稳而凝重的气息随夏风涌入鼻端,遏制住了她不断发散的思绪。
  她向着元嘉帝的方向敛衽一礼,沉静地道:“臣女自知,这个愿望很难达成,遂画下了这根烟杆儿,也算是对幼时心愿的一个交代罢。”
  元嘉帝微有些讶然地看着她。
  一个人说的是真话还是虚词,他自然是分辨得出的。很显然,这位陈三姑娘此时所言,尽皆出自肺腑。
  这可当真少见,一个小姑娘居然敢向皇帝说心里话。
  难怪萧太后说她“不晓得怕”。
  “原来如此。”元嘉帝点了点头,神情间不自觉地变得温和起来,语声亦越发温和:“你这孩子,倒是和别人不大一样。”
  不知何故,这突兀而又怪异的坦诚态度,令他心情大好。
  他凝目看向手中的纸,唇角边又添了一抹笑意,问道:“那你这‘神探’二字,又作何解?”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又将手点在了纸上。
  “回陛下,这个神探,就是探案如神的意思。”陈滢说道,并没有大言不惭的自觉,态度还极为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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