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日子,她哪里有时间去感受安全与否?往往一天下来,累得倒头就睡,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而在前世的深闺宅院里,她活在算计与争斗中,婚前斗嫡姐、斗姨娘、斗祖母亲眷;婚后则斗丫鬟、斗妯娌,斗一切觊觎她主母之位的女人。
从最初的不适应,到后来的如鱼得水,从一开始的潜心学习、压抑本性,到后来的自然而然、纯熟自如,直到最后,死在了内宅争斗之中。
两世人生,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从来没审视过自己的内心。
她只是茫目地跟随着大多数人的步伐走着,不抬头前望,也不返身回顾。
人进,她则进;人退,她也退。
泯然于众人。
而此刻,她却头一次试着停了下来,开始思考,她到底为什么要跟随着大多数人的脚步?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许是跟随旁人走了太久,直到停下来之时,她才发觉,原来,她是一个没有目标的人。
这个目标,不是那种确立的现实中的目标,比在如现代时的她想买一套房子,抑或是前世的她想要永远守住的主母之位。
不是这样的目标。
这些目标她从来不缺,前世时甚至还为此而竭尽全力。
她意识到自己所缺乏的目标,其实,是指活着的意义。
人,到底为什么而活?
生命的意义何在?
她从来都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直到来到大楚朝,在梦中拥有了奇异的第三段记忆,她才知道,当一个人拥有明确的价值观与人生观、为了理想信念而活的时候,会是多么地丰富与充实,她(他)的人生又会焕发出怎样耀眼的光芒。
如果说,前两世的记忆,让她明白了人生无常的道理,那么,梦里的这段人生,却终是让她明白,在无常的人生里,唯信仰、理想、信念,或者说是其他那些与之相似的形而上的东西,才能够令生命不再苍白乏味,不再人云亦云。
望向纱帐外那一团微弱的光晕,陈滢无声苦笑。
这是实实在在的如梦方醒。
而可笑的是,唤醒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在终于清醒过来的那一刻,她潜意识里奉行了两世的准则,便已轰然崩塌。
和光同尘。
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以及在前世的深宅里,她用这个美妙的词汇为自己背书。
然而此刻,她却终于可以撕开那些表层的伪装,露出丑陋而真实的内核。
她的所作所为,哪里是什么和光同尘?
那根本就是在以随波逐流、以懒散怯懦,取代了和光同尘的智慧与清醒。
她真是活了糟糕的两世。
尤其是第二世,在一个糟糕的时代里,她连独善其身都没做到,反倒成为了那个时代的帮凶。
幽暗的烛火下,陈滢咧了咧嘴角。
她不明白,她怎么就能活过那样的一世。
她本该知晓,这世界对女人从来就不够友好。可她却在一个压迫女性的时代里,用着不属于她的价值观去衡量着一切,用着那个时代赋予她的一丁点儿权势,去倾轧比她更弱小、更无力挣扎的同性。
这是何其可悲的一生?
而最为可悲的是,这样的一生,当她置身于其间时,却是沾沾自喜,引以为傲的。
她实在应该早一点清醒,却终究死于蒙昧与糊涂。
幸运的是,上苍给又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有了重新启程的可能。
“我不怕死得孤独,我只怕活得微不足道。”
这句台词,出自《了不起的麦瑟尔女士》。
陈滢的心底,莫名有些酸胀。
真是很奇怪。
前世的她,很少有机会去想起现代时的一切,反倒在死过两次之后,那些蒙尘的记忆才重新被擦拭干净,露出了它们本来的面目。
或许,那才是真正的那个她。
在迷茫地走完了短暂的两世之后,她与心底深处那个真正的她,才终于相逢。
她想,她终究还是醒了,懂了,悟了。在这一,她愿意为了真正的自己而活,哪怕飞蛾扑火,哪怕头破血流,也总好过与这糟糕的时代共朽。
不知不觉间,陈滢再度沉入了睡眠,却是一夜无梦。
第020章 一家三口
陈滢再度醒来时,天仍旧还擦着黑,屋角的烛火也熄了,房间里传来轻浅的鼻息声。
那是值宿的丫鬟还在熟睡。
陈滢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便推被坐了起来。
床板发出轻微的格吱声,睡在窗边的知实被这声音惊醒,揉着眼睛含糊地问:“姑娘可是要喝水?”
“不是,我想起床。”陈滢已经穿好了单衫,探手掀开纱帐。
知实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翻身披衣而起,匆匆趿了鞋点亮蜡烛,随后便走来替陈滢挽纱帐,一面便道:“姑娘今儿起得真早。”
“今儿上晌怕是闲不下来了,我得早些把功课做完。”陈滢掩口打了个哈欠。
天气暖和了,早上起来便也没那么困难,这也算是万幸。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她便拿起搭在床头的箭袖,一面往身上套,一面低声吩咐:“先不急着洗漱,你去帮我把弓箭准备好,我马上就过去。”
“这么早?”知实手上动作一停,面上露出了担心的神情:“外头还冷着,姑娘要不要再等等?等太阳出来了再说?”
陈滢已经将那身男式箭袖给穿上了,正在弯腰蹬靴子,闻言笑道:“没关系的,现在总比前两个月暖和些。”
知实晓得自家姑娘的脾性,但凡决定了的事,任谁也劝不回来,只得应了,上前打起门帘,唤了两个小丫头过来服侍,她自己亲去外头安排诸事。
陈滢每天早晨的功课有三样:写大字、打拳、练箭。
她写大字与旁人不同,腿上与手腕上皆绑着铁块,练习时要求腿不弯、手不抖、字不斜。写得好看与否在其次,配合呼吸练习腕力与腿劲才是要义。
至于打拳,却是从侦探先生那里继承而来的一点自由搏击术,她也只会其中几招而已,关键时刻用来防身是足够的了。
做完这两样功课,便到了练箭之时。
自从三年前将射箭的基本技巧全都掌握之后,陈滢便制定了一套更详细的训练计划,以十天为一个单位,循环练习复杂的箭术,比如讲究连续出箭的速射、结合风速与天气条件的移动靶、还有陈滢自己发明的障碍靶等等。
为让箭术更加精进,她还叫人做了一把专门练拉力的力弓,用以练习臂力。
现在的她已能开动约合现代五十斤拉力的长弓,且能保证百分之七十的命中率。
忙活完了早上的功课,那太阳也攀上了墙头,陈滢洗漱完毕,换了身衣裳,便带着寻真、知实二人去给李氏请安。
李氏刚起来,许是前一晚睡得好的缘故,她的面色比以往红润了些,端秀的脸上也添了几许光泽,她穿着件半旧的石青刻丝团花夹衫,下头系着茧色潞绸马面裙,头发只家常挽了个纂儿,坐在窗边的贵妃椅上养神。
大丫鬟绛云跪坐在脚踏上,正拿着美人拳给李氏捶腿,见陈滢进来了,忙要行礼,陈滢冲她摆了摆手,笑道:“忙你的去吧。”
绛云笑了笑,继续给李氏捶腿,陈滢便走过去屈身行礼:“母亲安好。”
“你今儿来得倒早,比你哥哥强多了。”李氏早听见了陈滢的声音,张开眼睛看着她,眉宇间一派温柔:“瞧瞧你,这一大早的小脸儿就红扑扑的。”
“母亲好些了吗?”陈滢在她下首的海棠凳儿上坐了,关切地问道。
李氏柔柔一笑,满目慈爱:“乖孩子,多亏了你叫换了个大夫,那药我只吃了两副就觉着好多了,昨儿晚上足睡了一宿,今早起来就觉得身上有了力气。”
“那就好。”陈滢的面上涌起了一个真正的笑容,清澈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母亲这病来得急,若是用那温吞药,怕要养上许久才能好。张太医久在祖母跟前走动,用药一惯小心。”
适合老年人的药方,对李氏就未必有用。
“我瞧着这马大夫也不错,到底是回春堂出来的。”李氏笑道。
回春堂是盛京城有名的医馆,马大夫是正经坐馆大夫,一身医术自是没话说。
母女二人略说了几句闲话,外头便有小丫头唤:“给二爷请安。”
李氏便笑了起来:“你哥哥总算来了,咱们也好早些用饭。”又向陈滢看了看,轻声道:“昨天的事我尽知了,你做得极好,就一样儿不好,咱们这院儿今天少不得一通聒噪。”
母女二人会心一笑,就此搁下不提,那厢陈浚也走了进来,给李氏见礼。
陈浚的样貌更像其父陈劭,生得十分俊秀,穿着一身竹青长衫,越显得他修长挺拔,乌黑的发髻上贯着一根碧玉簪,通身一副贵公子的气派,跟陈滢根本就不像是亲兄妹。
“母亲快点儿摆上饭,儿子饿得前心都贴后背了。”才坐下来没一会儿,陈浚就开始喊饿,刹时间就把那通身的气派给破了去。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李氏也忍俊不禁,向绛云手上拿了只美人拳,在他身上轻捶了一记:“我把你个猴儿,就知道在我跟前瞎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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