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君宠 (十七年柊)

　　这个时辰，宫门已经落锁，外臣不便入内；马车驶到西华门外，林致之就下了车，骑马回去了。
　　马车一直到掌珠殿前才停下，净植打起车帘来扶她的时候低声说道：“陛下来了！”
　　林嘉若精神一凛，迅速清醒过来，动作敏捷地跳下了马车。
　　掌珠殿外果然站了许多贴身护卫天子的千牛卫，殿内更是灯火如昼。
　　林时生已经很久没来掌珠殿了，不是在紫宸殿批阅奏折，就是在蓬莱殿陪爱妃幼子，往日这个时辰，他早就在蓬莱殿歇下了，怎么会跑这儿来呢？
　　林嘉若不禁有些不安起来。
　　但是再不安也要面对，她下意识的整了整衣着，快步朝殿内走去。
　　掌珠殿的陈设和紫宸殿、承乾殿差不多，入门屏风之后，设了一处坐席，紫宸殿的是明黄龙座，承乾殿是玄色跪席，掌珠殿则是铺得软软的坐榻。
　　林时生就坐在软榻上，面沉似水地看着她。
　　林嘉若被他看得心中一惊，怯怯地喊了一声“爹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委屈，似乎最近经常见他没有好脸色。
　　林时生没有应声，仍旧阴沉着脸看着她。
　　“爹爹……你怎么在这儿？”林嘉若低着头问道，委屈的劲儿一上来，也不怕了。
　　林时生看她一副破罐破摔的无赖样，越发来气了，忍下了一半，开口时还是阴森得可怕：“这么晚了，从哪儿回来的？”
　　林嘉若抬起头，皱着眉看了小满一眼，道：“小满没告诉你吗？我和大哥哥出城去玩儿了，要晚些回来！”
　　小满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说过了。
　　林时生冷笑一声，又问：“真的是跟致之出去的？”
　　林嘉若莫名其妙地反问：“不是跟大哥哥，还能跟谁？”
　　林时生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今天晚上，袁宴不在家中！”
　　林嘉若恍然大悟：“你怀疑我跟袁宴出去了？”
　　林时生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林嘉若哭笑不得：“我真的是跟大哥哥出城了，不信你去问他，城门的骁骑卫、西华门的监门卫都看到了！”
　　林时生的将信将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脸色终于缓和了一点，但仍是冷哼一声，含怒道：“就是跟你大哥出去，也不能那么晚回来！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
　　傍晚时候，小满来禀，说她要晚归时，他一颗心就提了起来，哪怕去了蓬莱殿，也忍不住频频派人来问，可是一直到蓬莱殿要歇下了，也不见她回来，他就坐不住了。
　　这个年纪的少女，瞒着家长早恋再常见不过了，谈恋爱他不反对，可谈到这么晚不回来就过分了。
　　尤其让人一打听，袁宴竟然也不在家！这简直是夜不归宿的节奏！
　　好在暗卫刚刚派出去，就看到她回来了。
　　确实是比较晚了，林嘉若自觉理亏，低着头小声解释道：“去玉泉山看星星……才晚一些回来的……”
　　林时生的脸色又沉了下来，皱眉问道：“就你和致之两个人？”
　　兄妹俩去山上看星星？怎么觉得怪怪的？
　　“怎么会？”林嘉若忙道，“还有很多侍卫啊！”
　　林时生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反而变幻不定地看了她许久，问道：“你今天去找他，是不是为了韦编任太常卿之事？”
　　林嘉若被他看得很不舒服，有些别扭地说：“不是，我就是宫里待着无聊，去找大哥哥说说话……”
　　“说什么话？”他追问道。
　　林嘉若有些回味过来了，抬起头直视着他：“说持尘和韦阅的事！”
　　女孩儿的目光太过明亮，他下意识地避了开去，道：“你和致之倒是感情深厚！”
　　林嘉若轻笑一声，道：“我和大哥哥一向深厚，和二哥哥、三哥哥也很好，要不要我跟他们都保持距离？免得一不小心又给愿之结党了？”
　　“我不是——”
　　林时生否认到一半，叹了一声，低声道：“今天天又不好，看不到什么星星，等到了夏季，爹爹带你爬到山顶去看！”
　　林嘉若低着头，“嗯”了一声。
　　林时生看了她半天，也不见她抬头，知道她生气了，踌躇道：“阿若……”
　　林嘉若低着头道：“时候不早了，爹爹还不回蓬莱殿么？”
　　女孩儿语气中的挤兑让他有些尴尬：“这么晚了，我就去紫宸殿歇着了，明日早朝散后来陪你用早膳……”
　　林嘉若淡淡道：“我怕会睡过头耽误爹爹用膳，爹爹还是去蓬莱殿吃吧！”
　　“阿若！”他无奈地喊了一声，大约是声音大了些，就见那姑娘睫毛抖动了两下，把头埋得更低了。
　　林时生烦躁地原地转了两圈，终于还是走到她面前，矮下身子，放软了声音道：“阿若，是爹爹不好，爹爹说错话了，阿若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我没生气——”林嘉若闷闷地说，“爹爹还有话要交代吗？阿若累了！”
　　林时生叹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爹爹明天再来看你！”
　　那姑娘还是埋着头，林时生又叹了一声，失落地转身——
　　“爹爹！”
　　他忙回身，姑娘已经抬起了头，一双明净的眸子清泠泠地望着他，咬了咬唇，轻声道：“你明天来了……就让人叫醒我好了……”
　　林时生不禁一笑，连声道：“好！好！”喜滋滋地离开了。
　　二月十四，持尘抵达京城。
　　持尘的容貌显眼，沿途留痕无数，不用特别派人留意也能轻易获悉他的行踪，自余杭至京城，都知道无尘法师重现尘世了。
　　只不过持尘是快马赶到京城的，京城里除了消息格外灵通的几家，其他人都是持尘抵京当日才得到消息。
　　比如韩文黎。
　　“妖道弑君，祸乱天下，今堂皇现世，陛下岂能听之任之！”次日早朝，太子太傅韩文黎铮铮而言。
　　林时生没有直接回应，而是看向林致之。
　　这一幕，在昨日持尘入京时，已经预料到了，关于应对，也早就有了准备。
　　林致之坦然出列，朗声道：“请召无尘道人陛见，审前梁末帝暴毙案！”

　　☆、516

　　“持尘哥哥的身世，似乎对韩傅的打击挺大的？这几天见他都魂不守舍的！”林嘉若笑道。
　　林致之笑着摇了摇头，走到窗边，闲闲地向窗下街道上望了一眼，道：“师兄一向厌恶佛道两教，持尘两者都沾，又偏偏是前朝遗孤，难免令师兄有些无所适从。”
　　那日召持尘上殿，公审前梁末帝暴毙一案，持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献上了前梁显德帝的血诏，将萧道成弑兄弑父的罪行大白于天下，更由前梁的大长公主、如今的徐国夫人以及荣安公主之女魏九娘一起确认了持尘的前朝宗室身份。
　　有朝臣提议让他继承魏许的爵位，却被他拒绝了，自言“非魏氏子弟，不敢妄居其位”，旁人只当他以出家人自居，倒没想到其他。
　　“你说持尘哥哥会告诉魏九娘他的身世吗？”林嘉若随口问道。
　　林致之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肯定地摇头道：“不会！”
　　林嘉若目光痴痴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啊，父母为仇，那得多难过……魏许不敢说，师祖不忍说，持尘哥哥定然也会心疼她，不愿说的……”
　　林致之见她有些自伤身世，便走回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要不是持尘承诺过荣安公主不入魏姓，他是情愿自己就是魏五，也好多护着魏九一些……”
　　就像当年，他也曾希望自己就是小阿若的亲哥哥，护着她长大，待她出嫁后做她最有力的倚仗。
　　那时候他还想，日后若是恢复了原来的身份，要为阿若作主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现在想想，当年果然是太年轻了，最有力最名正言顺的倚仗怎么会是亲哥哥呢？
　　林嘉若把他的手拉到脸上蹭了蹭，好奇地问道：“你说，持尘哥哥的亲生父亲会是谁呢？”
　　话音刚落，门上有人轻敲了两声。
　　林致之抽回了手，温声道：“进来吧！”
　　门轻推而开，袁宴缓步走入，见到林致之时，微微一怔，随即朝两人躬身行礼，道：“微臣见过两位殿下！”
　　起身时，目光轻轻地往林嘉若脸上一掠，不疾不徐地收了回来。
　　林嘉若解释道：“你有什么话，当着郡王殿下的面说也是无妨的！”
　　原本是袁宴约了她出来，说是有要事相禀，燕子传话的时候，碰巧林致之也在，说自己左右无事，便同她一起来了。
　　袁宴微微颔首，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然而一开口，便教林嘉若愣住了。
　　“听闻殿下自幼与持尘相交，可知晓他的身世？”袁宴问道。
　　林致之笑了笑，坐下为身边的姑娘倒了杯茶，语气如常地问道：“袁少卿为何有此一问？”
　　袁宴道：“那日持尘在御前自陈为前梁荣安公主之子，却没有提是魏氏五郎，如果是因为出家人的缘故，何以认母而不认父？”
　　“传闻魏许曾有一子，于幼年夭折，魏许执掌江南十几年，权势煊赫，岂有令唯一的嫡子出家为僧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