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君宠 (十七年柊)

　　忽然，他双手高举，扶向头顶官帽——
　　“韩大人！”林嘉若喊道，目光咄咄，“你可要想清楚了，摘了这顶帽子，江陵郡王的生死，你可就一点都管不上了！”
　　韩文黎双手一滞，渐渐握紧成拳，而后缓缓落下。
　　挡在身前的人缓缓退去，林嘉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仰起头，继续朝前走去。
　　前方，她的父亲，那样喜形于色，那样意气风发。
　　她将走到他的身边，亲手将诏书颁与江陵郡王萧行。
　　韩文黎既然已经认清了现实，那便给足萧氏的面子，三请三辞的玩法她也懂，萧氏天下，迟早都要改姓林。
　　堪堪迈出一步，身后忽然传来絮絮声响。
　　“江陵郡王！”袁宴的声音懒懒地在身后响起。
　　林嘉若心中一犹豫，便侧身停下，作出让步的姿态。
　　江陵郡王萧行穿着皇子服饰，不知是来得太急还是怎么，显得有些衣冠不整，但到了这个时候，并没有人在意一个未来的傀儡皇帝衣冠整不整。
　　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今夜发生的事，可能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一张脸惨白如纸，瘦弱的肩膀瑟瑟发抖，嘴唇甚至有些发青。
　　林嘉若抬头看他的时候，他也恰巧在看她，一双稚嫩的眼睛隐藏不住害怕和仇恨。
　　林嘉若心中一叹，脸上却是淡淡，萧道成的儿子，还轮不到她来同情。
　　萧行走到她面前时，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她先走。
　　林嘉若迟疑地看了袁宴一眼，进入大殿后，他就站回了朝臣列中，此时见她望过来，含笑鼓励地点了点头。
　　也罢！
　　林嘉若脚下一旋，轻盈地挪到了萧行身前，昂起下巴，继续朝前走去。
　　忽然之间，前方父亲的脸色瞬变，身形陡然跃起，朝着她扑了过来。
　　她停了脚步，蹙眉不解地望着他。
　　下一刻，背后剧痛传来，她下意识地转身，看到的是萧行通红的眼睛，以及染血的双手。
　　她伸手向后，还没来得及摸到背后的伤口，便眼前一黑，颓然倒下。
　　“阿若！”这是父亲的声音，嘶吼到几乎令她听不出来。
　　“林嘉若！”这是谁在叫她？
　　耳边一时嘈杂，而后渐渐远去……

　　☆、第290章 我怎么能离开你

　　朦胧中，仿佛听到了爹爹的声音。
　　“若是醒不过来，定教所有萧姓者为我女儿陪葬！”嗓音沉下，杀气陡升。
　　不！不行！
　　林嘉若心中一急，拼命挣扎起来。
　　“爹……”拼尽全力的一声，听在耳中，却气若游丝、细如蚊呐。
　　“阿若？”这沙哑低沉的声音仿佛有些耳熟，是谁？
　　还来不及想明白，就感觉一人凑近了自己，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若？是不是你在说话？”
　　林嘉若用力地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大夫！”那声音陡然扬起，欣喜若狂，“大夫，她醒了！”
　　“阿若！阿若！”她的手被人抓住，耳边传来的是娘惊喜哽咽的呼唤。
　　糟了！被娘发现了！她这么想着，忽然疲惫席卷而来，再次失去了知觉。
　　当她终于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到的，是靠在柱子上的林致之。
　　他还穿着那天夜里的衣服，满脸疲色，下颌点点泛青，一双漂亮的眸子黯淡无光地望着她。
　　直到她眨了眨眼，他才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眼睛瞬然亮起，倏忽之间，他的脸便到了她眼前，他的手掌颤抖着抚上她的额头，嗓音低哑，几不成声：“阿若……你、你醒了……”
　　林嘉若张了张嘴，没等她喊出声，另一侧又有声音响起：“阿若？阿若！你醒了！”
　　林嘉若伤在背上，此时是趴着的，在林致之的帮助下才艰难地换了个方向，果然娘也在啊……
　　徐窈宁看起来比林致之更憔悴，哭肿了的眼睛里还在不断地往外涌着泪水，却还不忘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林嘉若瞬间湿了眼眶，她做了那么多事，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母亲；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是做儿女最大的不孝。
　　喉咙哽住，便连一声“娘”也喊不出来了。
　　很快，又有一个人影闪到了眼前。
　　“爹……”她终于喊出了声，泪也涌了出来。
　　她费力地抬起手，被他轻柔地握在掌心，放到唇边轻吻，嗓音沙哑得有些难听：“醒了就好……”
　　他分明是威风八面的上将军，他分明已经大权在握，志在天下，却在此时，捧着她的手，红着眼眶，含着泪光，甚至都顾不上掩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当萧道成毁了他一生的理想时，他也曾躲起来偷偷流泪；可如今，他却连躲都忘记躲了。
　　“爹爹……”林嘉若心痛如绞，泪流不止，努力地调整着呼吸，想多说几句话安慰他。
　　“不要难过……没、没事了……别生气……别……杀人……咳咳咳……”话说得太急，呛得直咳，吓得周围三人脸都白了。
　　林致之小心地将她扶起一点，在背上轻轻顺了几下，才见她缓过一口气。
　　“不杀不杀！”林时生忙道，“阿若没事了，爹爹就放过那些姓萧的。”
　　林嘉若又将目光转向徐窈宁，徐窈宁露出一个微冷的笑容，柔声道：“阿若就是心善，不杀便不杀了。”
　　等诊治过后，确认已无生命危险，林致之便道：“徐娘子陪了阿若三日三夜了，不如先去歇一会儿吧？阿若刚醒，也没什么精神说话，等你们母女都歇够了再细聊。”
　　林时生也劝道：“你就去偏殿歇着吧，不放心的话，把你身边的人留下看着。”
　　徐窈宁也确实撑不住了，便点头离开了。
　　她刚离开，就有两人并肩入内，齐齐向林时生行礼：“上将军！”
　　林时生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由其中一人开口问道：“听说四姑娘醒了？”说着，往床榻上瞥了一眼，见林嘉若睁着眼睛，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谁也没料到，一个小女孩儿差点就毁了他们的大业，都说林时生爱女如命，这如命一说，真是一点也不言过其实。
　　“既然四姑娘醒了，上将军也该出去见见百官众将了！”他沉声道。
　　林时生点了点头，将林嘉若的手放进被子里，掖好被角，柔声道：“好好休息，爹爹晚点来看你。”
　　进殿请人的两人，左右低头侧身，将他让在中间穿过，随即转身，紧随其后。
　　等他们走开了，林嘉若才发现刚才进来的不止两人，还有一个袁宴。
　　袁宴似乎一直站在屏风边上，目光幽深地望着她，直到林时生等人从他面前经过，他才收了目光，转身跟了出去。
　　林嘉若情不自禁隔着屏风望出去。
　　殿外日光正白，将那几人的身影轮廓清晰地映在屏风上，走在最中央那个最高大挺拔的便是她的父亲。
　　当他的步伐停下，立即有什么仿佛展翅飞停般落在他肩上，犹如龙翱凤翔，磅礴而壮丽。
　　他身后跟随的三人身形矮下，继而，无数人跪地——
　　“吾皇万岁——”呼喊声响彻云霄。
　　林嘉若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倒在了枕上。
　　右手被人轻轻柔柔地握住。
　　“萧行是不是死了？”她轻声问。
　　“是！”林致之淡淡地回答。
　　“还有谁？”方才母亲口中说着“不杀”的时候，身上却是戾气最重的。
　　“萧道成的子女都死了——”林致之缓缓地说，“萧行毙于三叔掌下，其他人，除了萧环月，均死于暗杀。”
　　林嘉若闭上了眼，呼吸激烈起伏。
　　“阿若？”他有些担忧。
　　“我实在不想见她这样……这些年，她好不容易淡了一些杀心……”她为复仇归来，儿女是她唯一的救赎，也是她浑身煞气的根源。
　　林致之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幸好你醒了……”否则，会一念成魔的岂止徐窈宁一人。
　　林嘉若猛然睁眼，急促问道：“大哥哥，你怎么没走？”
　　她的一双眼眸睁大时黑白分明，因此她眼里的焦急和担忧也显得格外的清澈无瑕。
　　林致之轻轻顺着她散落枕上的青丝，手背抚过她苍白的脸颊时，克制不住微微颤抖。
　　“我将他们送到城门时，听说你出事了——”
　　夜色掩护下，他正当离去，忽听得飞骑来报：“魏将军，宫中有变，四姑娘遇刺！”
　　刹那间，犹如万箭攒心。
　　“阿若，我怎么能离开你……”

　　☆、第291章 阿若长大了

　　“我怎么能离开你……”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眸仿佛一泓幽潭，水面下似有什么在搅动，搅出一个柔缓却深沉的漩涡，几乎将她的魂魄都吸了进去。
　　还有他说话的嗓音怎么沙哑得那么好听，语气怎么那样奇怪，叫人、叫人——
　　林嘉若忍不住把脸埋进枕头。
　　“阿若？怎么了？”仿佛是怕她憋着，脸又被人挖了出来，林嘉兰关切的面容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