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时此刻,那抹光却像是消失了,她分明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一丝茫然。
见她不语,他似是自嘲地笑了一下:“你作为安远的粉丝,看着他生前所在的战队走向没落,而他最好的朋友很没用,一点办法都没有,你是不是很失望?以前我总觉得,别的事情我不擅长,全都落在他身上,但我至少可以在训练和比赛方面更努力一些,让自己看起来还不算太失职,可是事到如今,我才发现我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了。如果安远看到这一切,他一定会非常失望。”
说罢,慕江辰再度陷入了沉默,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盛汐颜说这些。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说过这样的话,毕竟Eternal目前的情况大家心照不宣,没必要再说出来影响别人的情绪。
而且他身为队长,无论什么时候都只能表现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的模样,若是让人发现连他都失去了信心,目前尚且还具有些许凝聚力的队伍,或许很快就会变成一盘散沙。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夏安远去世之后,这种担忧就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从未停止过怀疑,没了夏安远,这支队伍还能不能再继续走下去。
今天和Wind的那场比赛,让他心中长久以来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掉了,Wind针对林宇辉的心理战术,又何尝不是对他的致命一击,一模一样的场景,何尝不是让他明白,没有了夏安远,他就算拿出自己的极限,也终究无力回天。
纵然他也知道,比赛的胜败并不是某一个人可以决定,队里目前最大的困难在于风格和战术方面的调整转型,可道理谁都懂,有些心情却不是人为可以控制的,只要一想到夏安远会对此失望,他心中残存的理性就可以顷刻间土崩瓦解。
如果易地而处,换作夏安远面临这种局面,他一定能够比自己做得更好。
他如是想着,神色中自嘲的意味不觉更甚。
“所以在你看来,我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专程过来对你表达一下我的失望之情吗?”
盛汐颜的声音却忽然响起,语调温和平静一如往常:“虽然我们两个非亲非故,但怎么说也认识半个月了,原来我在你心目中竟是这样一副落井下石的形象。”
没有刻意的安慰,也没有故作轻松的调侃,仿佛就是茶余饭后的闲聊一样,但她的这种态度反而让慕江辰放下了些许顾虑,觉得她确实可以做个树洞。
她的话锋却突然一转:“但是夏安远肯定会失望,因为你身为他最好的朋友,却这样揣测他的想法。你扪心自问,如果他知道你们队里现在的情况,知道你所面对的一切,也看了今天的比赛,他会说出对你感到失望这样的话吗?”
“因为一场比赛就对你失望的其实是你自己,而不是他。”
盛汐颜想起今天在比赛场上,他那副不管不顾的样子,让她一时都有些震撼,也突然间明白了夏安远于他而言的意义,那是一种精神支柱般的存在。
所以比赛一结束,她就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
在她看来,但凡涉及夏安远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可以与慕江辰产生共情,哪怕他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他明白夏安远对她来说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凭这一点就足够了。
而且她知道,慕江辰对于夏安远来说也是如此。
尽管夏安远从来不肯对队友们提起她,但却经常对她提起队友,在此之中,慕江辰毫无疑问是出现频率最高的那一个。
她从未见夏安远如此欣赏过谁,虽然素未谋面,但她其实一直对慕江辰心存一丝感激,毕竟自己离开之后,大多时间都是他陪在夏安远身边。
她很少愿意分享别人的情绪,虽然她总是可以做出一个完美树洞的样子,认真倾听,再拿出言辞得体的漂亮话来开解对方,但那只是出于礼貌的表面功夫。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心甘情愿地敞开心扉,试图接纳他的所有失落、怀疑与无措,或许是因为这些感情都来自于夏安远,关于这个名字、这个人的一切,是她和慕江辰之间彼此心照不宣的一道联系,她发现自己其实对此非常珍惜。
思及此,她不觉放缓了语气,轻声道:“他不会怪你,他只会感到心疼。”
慕江辰闻言一怔,方才一直处在混乱中的思绪却不觉平复了些许,他觉得盛汐颜在某些程度上其实和夏安远有些相似。
如果说夏安远像是明亮的火焰,可以驱散别人心中的一切黑暗与寒冷,那么盛汐颜就如同幽深的湖水,虽然看起来不是那么温暖,但却宁静而包容,仿佛能够抚平一切纷乱。
许久之后,他有些迟疑地开口:“所以你是来……”
“和你聊聊。”盛汐颜接道,“其实在我看来,你们的问题并不是无解,只是原本的那种作战模式需要改变,风格也要调整,至于新人的技术短板,可以通过以后的练习来不断完善。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你今天有些心急了。”
“不过可以理解。”她这才展开一丝浅淡的微笑,“这是你最在乎的东西,关心则乱,有时候难免会陷在里面走不出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钻牛角尖’。”
所以就需要她出现在这里,从外面打破他亲自筑起的四面高墙。
慕江辰也笑了笑,忽然间,一阵手机振动的声音响起,他接起电话,虽然没有开免提,但周围的环境过于安静,对面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盛汐颜本就坐在他右边,在这样的距离下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是一个女声,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我刚看到新闻,听说今天场馆门口有人闹事,直呼你的名字,好像还冲你们的车子扔东西了,你还好吧?不过我看你一直坐在车里没露面,那人的臭鸡蛋算是白扔了。”
这是什么话,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盛汐颜心想,刚打算起身回避一下,却看见慕江辰对她摇了摇头,用左手打了一个“没关系”的手势。
接着,他有些哭笑不得地回道:“这么盼着我被砸到,你可真是我亲妈。”
“怎么会,我是这种人吗?”对面似乎放下心来,但话音中的揶揄不减,“没有就好,不过你以后最好带把伞,以防万一,不然被砸到脸上可就惨了。”
“原来我在你心里只有这张脸比较值钱。”慕江辰叹了口气,眼眸中却不觉浮上笑意,“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对面哈哈笑了一下,安慰道:“哪有,你全身上下在我心里都很值钱,毕竟都是我生出来的。好了,我就是确认一下,你没事就行,要不回来住两天,我这半个月没什么工作,可以在家陪你。”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慕江辰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回去住就算了,过几天还有一场比赛,我这段时间都走不开。”
对方倒也不以为意:“行吧,那我就自己出去玩了。你比赛加油,记得带伞。”
说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断了电话。
慕江辰收起手机,虽然料想盛汐颜已经全都听到了,但还是主动解释了一句:“是我妈,打个电话关心一下我是死是活。”
盛汐颜觉得有些好笑:“你们平时都这样讲话吗?”
“她就是这样,”慕江辰点点头,“可能在别人眼里会有点不成体统……”
“没有。”盛汐颜摇了摇头,“挺好的,听起来就像是朋友一样。”
闻言,慕江辰略微沉默了一下,眼底的笑意稍许褪去几分,声音里也突然多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绪:“她是很好,她和我爸爸都很好,对于我选择这条路,也从来没有多加干涉,只是告诉我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们有空的时候会从网上看我的比赛,还会认真地对亲戚朋友们解释我的工作,那种打个职业就和家里断绝关系的情况,在我这里完全没有发生过。”
“不过他们这样,有时候反而会让我很有压力,毕竟在我爸爸那边的家族中,只有我一个人这么离经叛道,能打出什么成绩还好,万一将来一事无成,只能一无所有地收拾东西滚回家去,我会觉得辜负了他们一直以来对我的宽容。”
盛汐颜没想到他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么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如果说关于夏安远的事情,她觉得世界上没有人会比自己更懂他,但谈到家庭,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种局面,她发现自己根本拿不出什么东西来与他分享。
然而或许是被他推心置腹的坦诚所感染,下意识地想要做出同等的回报,又或者是因为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底的倾诉欲在这样一个环境下突然开始迅速发酵,她在内心激烈地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轻声道:“还真是种幸福的负担,不过我的情况和你完全不一样,从各方面来说,我的家庭环境都和你正好相反。”
第37章
在盛汐颜短短十七载的人生经历中,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些事,加上还要刻意略去与夏安远相关的部分,一时竟无从说起。
她放任思绪在记忆的长河中反复地挑挑拣拣,最终停留在了那把古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