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轻缓,像一阵温柔的清风,瞬间唤回了他的神思。
慕江辰对上她盈满关切的眼眸,忽然上前一步,将她整个拥入怀中。
盛汐颜怔了怔,明显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臂在渐渐收紧。
不像是平日里情之所至的温存,而像是抓住了唯一的依靠。
室内供暖充足,与外面的寒冬凛冽宛如两个世界,他身上穿着队服T恤和一层薄薄的外套,她的脑袋不偏不倚埋在他的胸前,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跳。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回抱过去,抚上他的后背。
一时间,四下静默无声,渐渐地,她感觉到他紧绷着的手臂终于放松下来。
她这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温声道:“你先坐下歇一会,我去给你倒杯水。”
然而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胳膊却被他握住。
他的手顺势下滑,轻轻地碰到她的,然后与她十指交叠。
盛汐颜停住脚步,任由他牵着自己,分别在电脑桌前的两张椅子上坐下。
慕江辰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阿宁。”
“嗯?”盛汐颜下意识应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是谁在叫她,顿了顿,她以实际行动表示了对这个称呼的接受,指尖勾了勾他的手背,“我在。”
话音落下,她的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时隔半年,重新听到这两个字,迥然不同的音色和语调,却是一样的好听。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叹出,与慕江辰视线相接。
见她默许,他心里的悬浮着的一丝犹疑不定烟消云散,方才大起大落的心情也不觉平复些许,略微筹措了一下言辞,他说道:“去年一月,我们打完了预选赛最后一场,拿到总排名第一的成绩,正巧临近年关,就想着庆祝一下,顺带过个早年。返程前一天,我们听从主场战队的推荐,去了当地的一家据说口碑不错的小餐馆……那支战队是Laurel,也是我们下一场比赛的对手。”
这番话似曾相识,盛汐颜记得上一个对她讲这些的人是云逸。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什么,忽然明白了徐欢和队友们一反常态的原因所在。
他们想必是听白琰或者梅哥提起陈年往事,得知了云逸受伤的真相。
这才一面带着三观崩塌般的难以置信,一面像是应激反应一样,做出那些上纲上线的举动,就好像一个不小心,她也会重蹈云逸的覆辙。
她屏息凝神,试图从慕江辰接下来的叙述中得到答案。
但他几次欲言又止,似乎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八成是了。
盛汐颜心想,另一只手也覆上他的手背,安慰似的收拢:“好了,不说了,我都明白。接下来发生的事,云哥曾经对我提起过。”
这次轮到慕江辰怔住,听罢她简短的解释,他叹出一口气。
“我知道,这事是飞来横祸,应该对此负责的只有那些行凶者,还有背后指使他们的人,而且怀疑是一方面,但我们也没有确切证据可以证明是Laurel。”
“可接受起来真的很难,尤其是我一想到当晚我人事不省地在酒店睡觉,而同一时间,同一座城市里,云哥和白哥都经历了什么,尤其是云哥还……”
他的话音落了下去,随之微微垂下眼帘。
他对那晚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印象,只记得兴之所至,大家提起浅酌几杯,一群人平日里滴酒不沾,终于打完年前最后一场比赛,也算是难得破戒。
他自知酒量很差,但不想扫兴,于是也象征性地喝了一点。
就这一点,让他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看着窗外天光大亮,他的第一反应是误了飞机,拿起手机想要向队友询问情况,就看到了屏幕上的一连串消息。
先是群里,说云逸家中突然有事,已经连夜离开,而白琰摔伤腿进了医院。
接着是夏安远的消息,说机票已经改签,顺带发来了医院地址和病房号。
慕江辰只当这是场彻头彻尾的意外,在病房里见到白琰,看他面色沉重却又故作轻松地自我调侃,说这次丢大发,以后再也不敢喝酒了,也全都信以为真。
除了对云逸有些担忧,因为大家发在群里或者私聊的关心问候,一条都没有得到他的回复。几天后,他才重新出现,寥寥数语,让大家不必担心。
殊不知,那天晚上,他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场噩梦,在当地医院急救过之后,就连夜转去了全国最好的骨科医院,可惜伤势过重,已是回天乏术。
慕江辰无法想象,他是以怎样的心情接受现实,然后若无其事地在群里和大家聊天,并且将这件事情深埋心底,从不对任何一个队友提起。
他忽然想起去年国庆,他试图邀请云逸回到俱乐部做教练,但却被婉拒。
那时候云逸说:“让我每天待在队里,看着你们这群青春勃发的孩子,再一想我自己……江辰,我可受不了这个。”
他想到了什么?如果不是那场意外,现在的他,本该留在自己心爱的赛场,操纵着那个衣袂飘飘的游戏角色,为战队、也为他自己夺下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根本不至于在日益严重的失误和一片骂名中离开,到后来,连像一个普通玩家一样登陆游戏,打一局竞技场,刷一个新开的副本,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慕江辰不觉心想,如果是自己遭遇这种情况……
下一秒,他的思绪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连想象都太难,甚至不敢去想。
可这事却切实地发生在相识于微末、并肩作战了数百个日夜的队友身上。
刚才在梅哥屋里,梅哥和白琰都再三强调,决定把这些告诉他们,一来是让他们这群不谙世事的孩子长点戒心,无论是和下一场要对阵的Laurel,还是和其他战队打交道的时候,都要记得保护自己,不能轻信他人。
二来是让他们重视盛汐颜的伤,虽然和云逸相比,她那个擦伤可以说是轻微得不值一提,但仍旧不能掉以轻心,不能为了追求一两场比赛的胜利或预选赛排名,就让她付出无法挽回的代价。
并不是为了让他和温东铭自责,也不是为了危言耸听。
否则云逸一定会和这两位知情人士没完,怪罪他们未能保守秘密。
说到这里,梅哥和白琰努力让语气轻松了几分,但慕江辰却能看出,他们话虽如此,但实际上也一直没有从这件事中走出来。
他顺水推舟地点点头,表示让他们放心,将千头万绪藏在心底,就像是他们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好在还有盛汐颜,让他可以把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悉数交托。
温度源源不断地从她的掌心传来,让他起伏不定的心绪慢慢地归于平息。
“阿宁。”他又叫了她一句,望着她的眼睛,话音里是毋庸置疑的坚定,“下场比赛,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赢下来。”
盛汐颜点点头,将覆在他手背上的右手挪开,用鼠标点开了桌面上的文档。
“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她再度转向他,“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慕江辰闻言,视线从那些文字上掠过,神思一凛,带着几分意外,重新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女孩。
她长久地注视着他,眼睛里有着清浅的笑意,旋即,那抹微笑转化为同样的坚决:“下场比赛一定会赢,第四赛季,我们也一定会赢。”
第99章 第
为了得到更充分的证据,盛汐颜和慕江辰一起,展开了一场漫长的复盘。
十月份以来的每一场比赛,按照胜负结果,以及对手实力的不同,分门别类整理出来,然后再结合当时的复盘总结,从“核心”的角度重新思考。
这项工程很是浩大,好在两人记忆力超群,对比赛中的细节如数家珍,除非是特别重要的地方,都无需再把视频调出来反复观看,节省了不少时间。
但饶是如此,等一切结束也已经是深夜。
在文档上敲出最后一个字,盛汐颜放开鼠标和键盘,靠在椅背上伸了一个懒腰。
长时间的精神集中,导致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可思维却异常清晰。
她的想法得到了证实。
三个月,十多场比赛,将近三倍数的对局,除去实力碾压的部分,其余几乎都是在印证她所说,输赢与是否有一个明确的“潜在核心”密切相关。
无论如何布局、如何分工配合,只要节奏稳固,十有八九会拿下胜利。
反之,若是追求绝对的灵活,就会由于陷入散漫而举步维艰。
具体到每一个人的发挥则另当别论,其实Eternal总体实力并不差,只要没有人出现太大的失误,基本不可能被其他战队以技术碾压。
所以归根结底,最大的问题还是出现在“核心”上。
“我们在一条路上走得太远,过犹不及。”慕江辰的话音响起,让她回过神来,就听他接着道,“或许可以取一个折中,在建立稳固节奏的前提下,赛场上随机应变,实现真正的‘万变不离其宗’。”
说白了就是本质和现象的问题,之前一直被混淆、被忽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