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汇,卡壳了。
盛汐颜也很迷惑,实在想不通圣诞节和约会有什么必然联系。
司机还在那东拉西扯:“我刚送了一对去步行街,那边可热闹了……”
“师傅,麻烦开车吧,我们还有事。”慕江辰不着痕迹地打断他的自言自语,又说道,“我和她想约会随时都可以,用不着特意挑日子,和别人扎堆凑热闹。”
司机踩下油门,聊天的兴致却丝毫不减:“随时都可以?我看你们还在上学吧,平时在学校里待着,去哪约会?教室?操场?还不是和别人扎堆凑热闹。”
盛汐颜闻言,心下好笑,表面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们不去教室也不去操场,一般都在‘未尽传说’竞技场约会。”
司机一头雾水:“什么传说?什么场?那是什么东西?”
盛汐颜:“就是一个打架的地方,‘别人’都被打死了,一点也不热闹。”
司机:“……”
他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正好看见盛汐颜有意无意地用缠着纱布的右手撩了一下头发,顿时触电般收回目光,正襟危坐,在接下来保持了一路安静。
抵达颐仙公墓,两人付钱下车之后,车子如同脱缰野马般绝尘而去。
公墓依山而建,分不同区域,地形极尽蜿蜒。慕江辰抱着提前订好的花,盛汐颜挽着他的胳膊,按照地图指示,一路拾阶而上。
夏珩那个人渣,在夏安远生前断他经济来源,给他办身后事却毫不吝啬,挑了一块价格昂贵的风水宝地,就连墓碑都极尽雕琢。
盛汐颜在心里鄙视着夏珩的品位,她知道夏安远不喜欢这样。
曾经讨论到关于死亡的话题,他说等将来死了,想把自己的骨灰撒入大海,或者用那种时下流行的方式,去种一棵树。
他认为死后的一切都是虚妄,更重要的是在活着的时候过好每一天。
盛汐颜和慕江辰一起,把花放在了夏安远的墓前。
她蹲下身子,轻轻抚摸墓碑上的照片,那是她最熟悉的、五年来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眉眼和轮廓,那么年轻那么好看,却永远定格在了十八岁。
她轻轻道:“哥,阿宁回来了,阿宁来看你了。”
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接受,也没有任何歇斯底里、天塌地陷,一瞬间,她的心中反而生出前所未有的安定,仿佛跨越千山万水,她终于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边。
她的神色平静如常,一行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滑落,掉在了那束花上。
盛汐颜恍若未觉,兀自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我从学校毕业了,但不想再继续弹钢琴,所以我自己跑回国内,去了Eternal。其实我是去找你的,本来打算弄清楚你出了什么事就走,可是现在,我成了你们队里的一员。”
“没想到吧,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她笑了一下,复而叹息,“只可惜不能和你一起上场了。哥,对不起,你总是无条件迁就我,可我却连陪你玩几局游戏都不肯,为了将功补过,我努力把第四赛季的冠军奖杯拿给你,好不好?”
顿了顿,她又道:“你不用担心我怎么应付盛教授,我已经自由了。就是挺遗憾,如果我早点有这种勇气就好了,不然也不至于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我在说什么,”她摇了摇头,“如果当时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出事。”
慕江辰在一旁没有说话,把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盛汐颜觉察到他的动作,顺势握住他的手,展开一抹极浅极淡的微笑:“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们两个在一起了。”
她忽然想起夏安远以前总是说,舍不得把她交给任何一个男孩。
可是如果是慕江辰,想必他也会感到放心吧。
顶多痛心疾首地来一句:“明明你们两个是因为我才认识的,最后反而我成了多余的电灯泡。”
然后带着笑意送上他的祝福。
她偏过头望向慕江辰。
他凝视着夏安远的照片,低声说了一句“安远”,便陷入了沉默。
在慕江辰心里,何尝不是和盛汐颜一样,觉得夏安远的离去有几分不真实。
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无法参加他的葬礼,甚至在今天之前都不知他身在何处。
直到此时此刻,站在他的墓碑前,才彻底抛去了最荒诞不经的幻想。
夏安远真的离开了,不是出远门,而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他却只能把一切遗憾与伤感深埋于心。
七月份的时候,他曾因为一时无法接受事实,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多天,让梅哥他们担心不已,然而如今,在盛汐颜面前,他必须成为她的支撑与依靠。
思及此,他不由得回握她的手。
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夏安远的墓碑上,声音轻缓,却有着毋庸置疑的坚定:“你放心,战队那边有我在,三连冠的梦想,我会全力以赴。”
停了停,又道:“还有你的妹妹,我会照顾好她,连带你那份一起。”
照片里的夏安远笑得眉眼弯弯。
一阵风吹过,像是他无声的回答。
又站了一会,两人与夏安远道别,原路下山,用手机叫了一辆车。
等车间隙,盛汐颜说道:“我想了一下,这事还是先瞒着老板他们比较好。”
慕江辰知道她指的是她和夏安远之间的关系:“听你的。”
盛汐颜有些意外:“不问我为什么吗?”
“因为担心舆论?”慕江辰试探道,“这事如果在俱乐部里说开,保不准哪天会传到外面,到时候可能会出现一些不好的声音,比如诬蔑你凭借安远的关系入队,或者八卦你们的家庭和以前的事。我知道你不想他再被打扰。”
盛汐颜被猜中心思,轻轻地点了点头。
旋即,她挽住他的手臂,莞尔一笑:“而且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叫盛汐颜还是夏安宁并不重要,是我哥的妹妹还是‘粉丝’,也不会影响我继续留在队里。这事你一个人知道就够了,免得以后再想些有的没的。”
慕江辰试图和她讲道理:“我之所以会想些有的没的,是因为什么?”
盛汐颜自知理亏,忙不迭投降:“……我的错。”
说罢,她心虚地抱紧他的胳膊,然后把头靠了上去。
慕江辰又无奈又好笑,叹息着摸了一下她的头顶。
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将近下午一点的时候,两人回到俱乐部。
梅哥听说了消息,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险些绊了一跤摔个五体投地。
他看着盛汐颜仍未消肿的半边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让盛汐颜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盛棠一巴掌毁容了,一边捂住脸,一边去包里翻小镜子。
于是梅哥看到了她被缠得像个木乃伊似的手,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这就是慕江辰在消息里说的“受了一点伤”?
他用一根食指在虚空中点了半天,最后只说出来一句:“我的姑奶奶,你这是什么情况?江辰说你去解决家里的事了,怎么,用拳头解决的?”
盛汐颜猝不及防和他沾亲带故,又猝不及防背上了打架斗殴的嫌疑,心知大事不妙,于是抢在暴风雨来临之前主动交待道:“这是盛……我母亲打的,放心,没断,就是擦伤和瘀血,包成这样是因为队长太小题大……没有,是因为队长关心我,刚才纯属口误,所以队长不要再这样看着我了,我背后有点凉。”
“至于昨天擅自离队,也是为了去见我母亲,她气不过我瞒着她偷偷跑出来打职业,扬言要和我算账,我怕她找上门来,把整个俱乐部闹得鸡飞狗跳,所以打算自己去面对她……老板你也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已经接受过队长的思想教育,表示知错了,以后有事一定先和组织汇报,没有组织同意绝不擅自行动。”
“我没有和她打架,是她单方面揍我,不过亏得她打这几下,我才能拿到证据举报她家暴,让她再也不来找我麻烦。”她一鼓作气说了这么多,终于能缓口气,发誓道,“老板,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有第二次了。”
长久的沉默。
盛汐颜忐忑不安地抬起头,顿时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徐欢和队友们。
他们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挂着怀疑人生的表情。
盛汐颜从不对他们提起家里,问及父母,她都是言简意赅地回答“死了”。
事到如今,他们才终于知道,原来她还是有父母的,至少母亲尚在。
可是听过她那番话,再看看她现在这副样子……
嗯,还是死了吧。
第91章
最后还是梅哥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招呼一群目瞪口呆的围观群众去开会,还把刚到预备队训练室、正要和预备队员们一起复盘的白琰也叫了过来。
徐欢虽然也很关心盛汐颜的情况,但依照规矩,她只能回办公室等消息。
会议室里,当着老板、教练和队友们的面,盛汐颜就昨天下午的事自我检讨了一番,接受了俱乐部对她擅自离队做出的处罚。
“按理说你还得写篇检查,在下周的例会上公开宣读……”梅哥忧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但这个就免了吧,到时候你即兴发挥,随便说一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