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行礼。
“免了,坐。”皇帝笑道。
程平端正跪坐在榻上。
皇帝打量程平,“江南水土养人,悦安越发超逸了。”
被皇帝称字,第一句就是夸……程平只觉得后背一凉,面上却腼腆一笑:“圣人说笑了。”
敢跟上官硬顶,官司打到刑部,修个河堤,诗集子传到长安,这样的小子,说他腼腆羞怯,鬼都不信!
皇帝拿起案上的诗集,看程平一眼,笑道:“悦安序写得好,堤修得更好,到底没堕了朕门生的名头。”
程平正经着脸拍马屁表决心:“天子门生之名,臣珍之重之,不敢一日或忘。”
皇帝笑起来,这个小子真是太招人喜欢,难得肚子里有真货,人又有趣,不似朝中那些道貌岸然的。
皇帝细致地问了江南水患的情况,又就前面程平呈送给陆允明的《水患救荒议》中的一些问题询问她。
程平认真地解答,“水患大约分三段,第一段曰初荒,犹如扁鹊所言的‘疾在腠理’,此时除筑堤防汛以外,当广官粜、通商旅、裒库积、核户资、缓征科……第二段曰中荒,犹如“疾在肌肤”,此时当……”1
水患的事说了足说了小半个时辰才打住,皇帝端起茶盏喝口茶道,“让你去汴州做别驾,也与治水有关。”
程平心道,正题来了。
“汴渠正在运河中段,南北能否顺利贯通,此段至关重要。昔年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反、控汴渠以自给的事,你当知道。”皇帝看程平。
“是。”
“如今汴州宣武军节度使刘椿乃先帝时的老臣了,为人温厚,对朝廷也忠顺得很。对他,朕是很放心的。”
程平恭敬地听着,心里估摸下面该转折了。
果然——“只是他到底老迈,宣武军中又复杂,谢刺史固然是好的,但管着一府民生,怕是顾不过来,正好汴州别驾致仕,你去帮朕看着点吧。”
所以,我不是去当地方官的,而是去做监视的……我就说馅饼太香太大,后面保不齐有雷!程平胆小怕死,对这份工作在心里很是抵触,但皇帝已经下令,也只能接着。
看程平凝重的神色,皇帝笑道:“别想太多,不过是让你多看一眼。你到汴州该怎样就怎样,陆相疏通汴渠时,顺便给他打个下手。”
程平施礼:“是。”
心里有点忐忑地进宫,心里更加忐忑地从宫里出来,程平在心里串一串自己知道的关于汴州的事,又想,这回不能带阿姨去,得提前把她安置好。
安置在哪?别的地方,程平不放心,如果能安置在同年治下是最好的。同年……那就是杨华所在的河西县了——杨华和周通是程平最信得过的朋友。
周通也不辜负程平的信任,主动承担送姜氏去河西的任务。
这一趟路途不近,不是一个“谢”字能表达的,程平虚搂周通肩膀,“好兄弟!”
周通笑道:“别蝎蝎螫螫的,我正好也要去关内道看看能不能谋个差使。”
程平又托他帮着购置宅田,“你看着好便好。”
周通也不客套,点点头,到底关心程平:“你在汴州果真这么危险吗?”
程平轻叹一口气:“但愿是我多虑了。”
听说程平要把自己送走,姜氏不哭不闹,只默默收拾东西。
程平用水灾打掩护:“我可不敢让您再跟我在有河的地方待着了。”
姜氏却并不好糊弄,到晚间程平又小声跟她解释:“您先去那边给我打前站,回头我辞官了,我们就在那里安家吧。”
姜氏半信半疑地看着程平,突然哭了出来,“你可要保重好自己。”
第88章 坐扒犁的人
周通护送姜氏去河西,阿桃王大也随他们去了, 程平又孑然一身起来。怀着对前路的担忧, 程平骑着陆允明送的枣红马, 踏着薄雪,往汴州行进。
前朝炀帝开凿运河,其中段汴河联通黄、淮,至关重要,汴州又位于汴河要冲, 是进入东都洛阳的门户,占尽地利之便,虽然现在还不是后代《东京梦华录》上的繁华都城,但已经有了些后世的样子。
上次在这里等待姜氏一同去江南,程平很是逛了两天,对汴州的繁华很有印象,当然更有印象的是蟹肉蒸饼和五味炙。程平安慰自己, 至少这回是可以把汴州城的小吃从头到尾一家都不放过地刷一遍了。
汴州的雪似乎格外大,好在没有风, 雪静静地飘落, 沿途的山、河、村、树一片洁白, 间或有车马在官道上走过, 程平觉得自己好像行走在一幅古画卷中。
嗯?这就不大古画卷了吧?城门外汴渠上, 几个仆役打扮的拉着一个小拖床在冰面上跑, 拖床上坐着一个围大氅的年轻人。程平懵住, 现在就有扒犁这种东西了吗?
一会那年轻人就叫了停, 蹲下检查拖床的滑行板,又对身边的仆役伸手,仆役拿出小锤子递给他,他叮叮当当地凿起来。
他这扒犁的底座是用木棍钉成的,直上直下的矩形,既容易在前面积雪,又影响速度。
程平忍不住在岸上扬声指点:“郎君这床子用曲辕最好。”
那年轻人回头看程平,打量她一眼,笑道:“郎君说的是这里?”他指指底座前面的位置。
程平下马,走到冰面上,仔细看这唐代的扒犁:“熏烤木料令其发软,弯曲之,成为曲辕,前面圆滑了,自然就快了。”
年轻人点头,语气里带着点兴奋:“郎君知道烤木令其弯曲的办法,想来是同道中人了!”
“匠”社会地位低下,若“上层人士”钻研木匠技术,则被认为好奇淫技巧走下道,这年轻人想来是孤独太久了……鉴于此,程平便冒充了一把“技术帝”,点头笑道:“不过是喜欢,略知一二罢了。”
看程平衣着、听她谈吐便知道是位士人,年轻人觉得遇见程平比做出得意的拖床更让人高兴——终于有个能说上话儿的了,匠人们虽能做活儿,却没法畅快地谈论。
两人互通了姓名,年轻人姓刘,名恭,字明礼,他不见外地叫程平“悦安”,程平便也以字称之。
刘恭笑问:“悦安可是要进城?”
程平点头。
刘恭笑道:“悦安莫如与某同车,我们且聊且行。”
程平骑马把屁股都骑木了,能蹭段车,求之不得。
程平坐在刘恭的车里左右打量一下,笑道:“明礼这车真是讲究。”
程平之前坐过最讲究的是陆允明的车,但他的车主要是规格高,空间大,不似这车,处处透着“奇淫技巧”的味道:车壁上有放灯的盏台,车中间支着可以折叠收起的小案,案上有放杯子的卡槽,刘恭又从榻下屉子里拿出茶饮小食待客……
获得同好的夸奖,刘恭很是高兴,两人顺着就说到各种奇葩的车子。程平的阅历在那儿,随便说一种就能让这位唐代科技少年目瞪口呆。
刘恭:“三个轮子能自己行走的车?”
程平说的是后世的儿童扭扭车。程平曾经有一百斤的大人带着小表妹坐在扭扭车上满屋子乱转的彪悍经历,当时她觉得这扭扭车简直太黑科技了,所以就某度某呼地查了不少资料,这会子便科普给刘科技少年技术达人恭:“你看,轮子转动产生前后方向的摩擦力……”
程平沾着茶水在桌案上画简单的示意图。
但程平再怎么解释,对一个唐代少年来说,动力学原理还是有点难了,好在这位信仰实践出真知,“改日我们做来看看便知道了。”
刘明礼又笑问:“悦安雅言中带着北地味道,莫非是来汴州游历的?那可要多住一阵子,若不嫌弃,尽可以住在寒舍……”
程平看着宣武军节度使府大门……你这“寒舍”一般人住不起啊,原来这位刘郎君竟然是节度使第三子。
被惊到的不是程平自己。听说她是新赴任的汴州别驾,刘恭瞪大眼睛,没想到河边上随意捡个士子,竟然是新赴任的别驾,“悦安你也太年轻了……”
程平收下他这真诚的夸赞。
刘恭笑道:“这回不怕你走了。”
刘恭邀请程平进府。
程平笑道:“某远来,风尘仆仆,这样见节度使未免太过失礼,不若改日正式登门造访。”况且哪有才来,不拜见顶头上司,先拜见别系官长的道理。
刘恭只是醉心技术,不是不懂人情世故,颇为遗憾地点头:“也好。”
节度使府离着州府衙门不远,程平来到州府门前,出示公验,早有差役快跑进去禀告,刺史谢亭含笑迎了出来。
这位谢刺史不过三十余岁的样子,一双凤目,风姿秀雅,如果朝廷要拍宣传片,这位形象正合适——陆相那种未免太好看,有“以形害义”之嫌。
与其他人一样,谢刺史也惊讶于这位新下属的年纪。作为运河沿线州府的刺史,程平在米南的事谢亭听说了,她的《水患救荒议》也读过,也知道是位年轻的官员,只是不知道年轻成这样。如此年轻,如此政绩……谢刺史目光中不免带上两分探究。
程平也探究这位谢刺史。寒族出身,进士及第,三十多岁的中州刺史,卧榻之旁就是根深叶茂的宣武军节度使……他是怎么平衡这样复杂的关系而且还把汴州治理得一片繁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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