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皇帝颁了“德政”,今年过年宫里削减开支,又说开制科选算学精湛的给他,老头儿才收了泪——其他各部尚书纷纷侧目,没本事,还爱告状,不找你要钱找谁要钱?
吏部尚书是因为“被冤枉”,不是我不想给你选几个合适的干活的,是明算本来人就少,按标准筛选,合格的就更少了。“判”姑且不说,这帮人里去了长得歪瓜裂枣的,去了言语讷讷的,去了字迹丑陋不堪的,好不容筛出两个,还被工部尚书抢走了——皇帝特批的,没办法。
这些朝中内情,陆允明自然是不会跟程平讲的——被拐来的还没入伙,就提前告诉他本山寨吃不饱穿不暖、众头领之间天天掐,这人傻才愿意入伙呢。
“被拐的”程平还犹自乐呵着,朝中有人就是好,帮着划重点押题!转念又不禁笑话自己,之前还当愤青,说唐代科举不公平,投行卷,提前拜座主,看出身,这会子自己成了既得利益者,就沾沾自喜起来,嘴脸太丑陋!
陆允明哪知道她正自我批判呢,看她皱着眉,只当她正在想这类算学问题呢,便不打扰,只自己拿起案边的书看。
婢女进来,看一个看书,一个想事,便往香炉里放了个梅饼,又轻轻退了出去。
程平脑子从自我批判到试题上都拐了一遍,终于回过神儿来,南窗透进来的阳光铺满半张榻,陆侍郎正歪在隐囊上看书,案上两盏碧茶,鼻间一缕幽香,“岁月静好”这个词突然蹦到程平的脑子里。
程平连忙骂自己神经病,怎么yy还上瘾了呢,需知小意淫怡情,大yy伤身哪!
不大会儿工夫就连着进行了两次自我批评,这“日三省吾身”的圣人指标都快够了,程平觉得主要还是在陆侍郎面前太容易犯错的过,所以决定赶紧结束这犯错之旅,候着陆允明翻书的空儿,赶紧告辞。
陆允明从书中抬起头来,“你去吧。”
程平再施礼,正要退出去,陆允明扬扬手中的书:“多谢你的游记,甚好。”
程平弯起眉眼:“座主喜欢就好。”
陆允明也笑了,“去吧,我让人送你。”
似乎再推辞就太矫情了,程平谢了以后,转身出来。
陆允明看着关上的门,笑一下,摇摇头,接着看书。
因为有侍郎府的马车送,程平到家很早,回去以后就把那日买的算学书找出来看,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啊。
若真能以算学制科及第,当个基层技术人员,不掺和政治的事,光低着脑袋干活,大好!
而且周围打交道的都是理工男——前世有个朋友是女码农,她经常吐槽同事们太糙,一个个神经不拐弯,今世程平太希望周围是一帮这样心大如斗、神经笔直的糙汉子了,别的不说,至少身份暴露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基层公务员技术岗,我来啦!
程平对入朝为官迸发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把有限的时间,投入到同样有限的数学题中去——薄薄的一小本书,能有多少习题?只好又把原来从柳夫子那弄来的一本残破的算学册子拿出来看。
弄的年都没好生过,跟房东靳老丈一家守岁时,还拎着书看。
靳阿婆教育孙子:“阿佑啊,你看程郎君念书多么用功,你以后也要这样,学好了,才能骑高马,坐大车。”
那日吴焕他们来找程平,年前又是侍郎府的马车送程平回来,虽然靳老丈、靳阿婆不知道具体这些是什么人物,但只看气派,便给定了性——贵人。
能与贵人交结的程郎君自然也是好的,靳家对程平原本也客气,如今更客气了十分,爬屋顶这种活必须不能让她干了,交给程平的只是“写桃符”这种清贵活。
之前阿佑并没念书,受了程平的影响,靳老丈也去坊里杜夫子家给他交了束修,让他年后就去上学。
程平到底比陆允明运气好,阿佑还没上学,不知道上学的苦,只惑于“骑高马坐大车”这样的说辞,以为念书是顶好的事,不但不怨程平这“别人家的阿叔”,还有点崇拜,与洛阳学龄小儿一听陆郎君之名就恨不得画圈圈诅咒他的情况完全不同。
没滋没味地过完了年、过完了上元节,到阿佑开始懵懂的学堂生涯时,正月十八程平去礼部报名,参加制科考试。
没想到遇到一个熟人——州府试时考明算的小胖子。
小胖子仍然是萌嘟嘟的样子,见了程平很是欣喜。他运气还不如程平,当年礼部试就没通过,本想着卷土重来再战礼部试的,没想到先举行制科,又恰好有明算,小胖子当然不放过机会,便来报名了。
听闻程平报的也是明算,小胖子大惊,用学渣看学霸的眼神盯着她。程平嘿嘿干笑,现在你对我这种文科生报理科考试是“不明觉厉”,要是我考不好,不知会不会嘲笑?
转眼,那不知是会坐实程平学霸名头、还是会引来自不量力嘲笑的唐代基层公务员特招考试就到来了。
第37章 奇葩考试题
试卷发到程平手里, 她就傻了眼, 我的妈, 怎么还有易经推演、阴阳五行、天文天象?这真的是考数学而不是考玄学?
但又一想, 古代的科学和玄学总是不分家的——医巫不分家,数易不分家, 天文历法里面更是各种掺和, 考算学的时候里面有玄学的内容, 再正常不过了, 原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其实易经推演、阴阳五行这些, 柳夫子真还教过程平, 但无奈程平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长了一颗非常坚定的唯物主义心, 哪怕经历了非常不唯物主义的灵魂穿越事件,依旧对这个不感冒。
程平一上这种课就打盹,还因此被柳夫子拿戒尺敲过两次。但即便她看起来认真了,弄出来的东西也是四六不靠。最后柳夫子摇头叹息:“执着外物,一身俗骨,罢了。”在放弃教她作诗之后, 又放弃了她的玄学。
在这方面,程平最大的成就就是把《易经》背了下来。
程平努力想原来老师讲的, 又把易经里面一些佶屈聱牙的东西搬出来, 好赖把前两题都敷衍上了。
第三题照旧“超纲”, 是关于选穴和风水的, 程平真是连敷衍都无所敷衍了——但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尽量不让一道题空着,是程平前世当了快二十年学生秉承的一贯宗旨,那么,写啥呢?
程平很老实地说起选穴注意事项。因为唐代帝陵多是“因山为陵”,程平说的也主要是在山中营造陵墓需要注意的地方:比如要注意石头的透水性,如果是渗透型石灰岩比例大,那山内部很可能会形成溶孔、溶洞甚至暗河,棺椁放在里面被泡的可能性比较大;比如要统计从古至今这片地区地震频率——在地震带上,保不齐那天就被震出来了……林林总总,琢磨琢磨措辞,把能想出来的都写上了。
一个看起来很玄学的问题,硬是让程平掰出了科学味儿,也是没谁了。
再看下面的题,程平舒一口气,丈量土地,计算赋税,这就容易多了。
后面还有计算堤坝土方的,计算人夫数量工期的,程平都一一认真算了。
程平终于明白为什么每年明算及第的人那么少了——考的太杂,一个单纯的数学人才是答不了这样的试卷的。2
出了考场,小胖子季元春和程平出宫城,穿皇城,一边走一边对题。
季元春苦着脸:“易数阴阳这些,我不是没认真学,是真学不好。先生说我没这天赋,再学也是枉然。”上一科礼部试就是卡在了这方面。
程平大生知己之感,也苦下脸:“我们真是难兄难弟,一看前面这几道题,我就懵了。”
“那你到底是怎么答的?莫非空着呢?”季元春问。
“那不能!胡诌也要诌上些什么。”程平传授自己的胡诌经验:“捡着《易经》上跟题目沾边的往上扯,再车轱辘话正过来、翻过去地说,所谓以‘易’释‘易’也。只是,我写的都不知道是什么,他们阅卷的……”程平给小胖子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小胖子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试还可以这样考……
程平看小胖子被三观重组的模样,不无得意地总结:“这就叫‘玄之又玄,众妙之门。’1”
把小胖子忽悠得五体投地,程平正得意着,突然抬头看见不远处的陆侍郎。程平才发现,这里是礼部官员出皇城必经之处——陆侍郎想是刚下班?
话说这次制科虽然是在礼部报名,但监考什么的都没用礼部掺和——估计皇帝自己也知道,殿试那些所谓的“门生”,虚得很,这次为了让自己这“座主”与“门生”们的关系瓷实一点,所有高官都不让露面。
程平没在考场上见到某侍郎的绯色身影,谁想到考完了,倒遇上了——话说你们不是中午就下班吗?工作要不要这么卖力?你卖不卖力跟我没关系,但是抓着我胡扯吹牛……
陆允明没什么表情地看她一眼。
程平尬笑着冲陆允明行礼。
除了程平,还有两个前科及第的,一个进士,一个明经,考的都是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离着都不远,赶上来对陆允明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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