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年回头看一眼书架,从第三排中间抽出一本书,放在书案上。
顾芸娘拿着书册,抱着余多味坐在圈椅里,“再过两天,多味就要去私塾念书了。娘先教你认几个字?”
“好!”余多味眼睛放光,靠在顾芸娘的怀中。
顾芸娘指着第一行,“赵钱孙李。”
余多味跟着读一遍。
“周吴郑王。”顾芸娘觉察到苏景年在看她,后知后觉地问道:“我们吵到你了?”
苏景年靠在椅背上,望着对面一大一小,齐齐看向他。口中虽然说着打扰到他,可眼中并无半点的歉意,甚至带着笑,仿佛在说‘就算吵到你了,我们也不会收敛,是你要留下我们’。
他并没有觉得恼,反而听着她清脆的声音与余多味童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一种别样的感觉。这素来冷清的屋子,增添了人气,温暖,温馨,热闹,仿佛本来就该如此。
苏景年望着书册中文曲颜的小像,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面容。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家是什么样。
今日体会到。
沉默不过一瞬,屋子里又响起朗朗念书声。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
余多味学的很快,短短一个时辰,就学到‘孔曹严华,金魏陶姜’,能认,能背。
顾芸娘高兴极了,她是第一次教孩子,还以为教不好,哪里知道余多味一学就会,她捧着余多味的脸蛋儿,在他额头上亲一口。
“我家多味太厉害了!”
余多味脸蛋红彤彤,心里美翻了。
他要努力念书,让顾芸娘喜欢他,这样就不会放弃他。
苏景年望着她脸上明媚的笑容,指腹刮过自己的薄唇,眸光幽邃。
顾芸娘献宝似的对苏景年道:“我儿子棒不棒?”
苏景年听到这句话,皱一下眉头。
“我三岁会背完百家姓。”
顾芸娘愣住了,他这样像是在炫耀。
可一本正经的模样,又似乎在陈述事实。
“但是你经常逃学,测考的时候,成绩一塌糊涂。俗话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你就是这么个例子!”顾芸娘摸着余多味的脑袋,“多味才不会呢!他一定会是六首状元!”
苏景年缄默不语,盯着她的眸子,目光灼灼。
顾芸娘瞬间反应过来,看着他灼热的眼神,懊恼的咬着唇。
不知道出自什么心思,她没有再去描补,大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总是在他面前掩饰,挺心累的。
顾芸娘不想再装下去,只要他开口问一句,不论什么后果,她都会再次坦白。
等了很久,一直到管家提着食盒进来,苏景年都没有开口。
顾芸娘见他起身,走到屏风架子处净手,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几个人净手,在桌前落座。
顾芸娘看着桌子上的菜色,很寻常的家常菜,有她爱吃的口味,也有为余多味准备的菜色。
这里面,却没有一道是他爱吃的。
抿了抿唇,没有再多说。
她给余多味盛一碗汤,喝完汤,再给他盛半碗饭,挟几只虾仁。
余多味往嘴里扒一口饭,腮帮子一鼓一鼓,眼睛圆溜溜的,像一只仓鼠。
顾芸娘照顾好余多味,端起碗筷,就见苏景年面无表情地将一根香菜送入口中,眉心狠狠一皱。
她捏着筷子的手一紧,几乎克制不住,去挟菜放入他碗中,将他碗里剩下的香菜给挟走。
理智告诉她坐视不管,可见到苏景年又将虾仁放入碗中。
去他的理智!
顾芸娘将焖兔肉放入他碗中,再将香菜与虾仁挟过来,准备放在碟子里,看着他望来的视线,顾芸娘微笑,面不改色的放在自己的碗中,眼睛都不带眨的吃下虾仁。
苏景年捏紧了筷子,指骨发白。他看着顾芸娘舔唇卷去唇瓣上的油渍,目露挑衅。眸光深暗,不知耗去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将她桎梏在怀中逼问的冲动。
他移开视线,垂眸望着碗中的兔肉,慢条斯理的用饭。
这一桌的菜,是迎合顾芸娘与余多味的口味。
偏偏苏景年胃口奇好,破天荒的吃下两碗饭,一碗汤。
管家都快老泪纵横了!
他觉得不该请顾芸娘做厨娘,应该请她做陪吃的丫头,主子吃嘛嘛香。
管家瞥一眼顾芸娘花容月貌,也不知道是饭菜可口,还是美色下饭。
反正之前主子瞧着没啥胃口,盯着顾芸娘好一会,吃饭就倍儿香了。
于是,一个没忍住,他越俎代庖道:“顾娘子,你反正给主子做完饭,还要给自己弄一份,太麻烦了!不如今后你三餐和主子一道吃?”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管家。
管家表示心里压力大,忍不住冒冷汗。好在他惯会观颜察色,见主子并无不悦之色,试探地说道:“反正主子胃口小,吃不了那么多,你们一起吃的话,不会浪费!对!不会铺张浪费了!”
顾芸娘眼角余光瞥向苏景年。
“照你说的办。”他淡声道:“我如今没有俸禄。”
“……”
那点俸禄都不够你腰间的一条玉带。
顾芸娘在心里默默地说。
管家捻袖擦一擦额头的冷汗,心里长舒一口气。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
顾芸娘与余多味用完饭,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余家。
方才一进屋,就看见余宝音笑眯眯地迎上来,“娘,弟弟,你们回来了?”她也没有问顾芸娘为啥没给她带饭,乖巧地说道:“晚饭我自己做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
余宝音这段时间乖觉,顾芸娘也便不在她跟前摆脸色,“天色不早了,你洗漱早点睡。我在家时间短,家里也没有其他的食材教你做菜,明天我带你去苏府,你跟在我身边学。”
“好!谢谢娘!”余宝音去厨房打一盆温水,给顾芸娘泡脚,讨好她,“娘,您干一天活累了,我给您洗脚。”
顾芸娘不由得看向余宝音,眼中带着审视。
余宝音被顾芸娘盯得头皮发麻,双手紧张的握成拳头,“娘,我没有别的意思,外祖母告诉我,您一个人拉拔我和弟弟很辛苦。我要孝敬您,体贴您的辛苦,用真心换真心。以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才会听别人的话,仇视您,做了许多混账事。现在您愿意给我一次机会,我想改过自新,成为您喜欢的好孩子。”
顾芸娘没有开口,她始终相信禀性难移。
即便余宝音被她狠狠治一顿,害怕再次被她赶走,才克制住自己的本性,开始转变,讨她欢心。
可这不是余宝音,她骨子里没有变,余宝音只是畏惧自己没有能力,需要依附她生存,暂时的隐藏起自己的本性。
而这样的人,往往才会可怕。
太会隐忍。
而一旦给她机会,她就会拼尽一切,努力的往上爬。
成长起来之后,她就会反噬。
顾芸娘不是否认人不会改变,而是改变起来,需要过程。
循序渐进。
余宝音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
“不用。”顾芸娘头疼。
她只希望余宝音,最好能够一直伪装下去。
如今快要八岁,还有几年,就可以出嫁。
不过还是得压制一下余宝音,让她不太顺利,否则不会长记性。
余宝音内心惶然不安,因为顾芸娘对她又冷淡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招惹顾芸娘。
难道是她做得还不够好吗?
余宝音办法用尽,也没有找到如何讨好顾芸娘的法子,心中气馁。
很多次想要撂担子不干了,外祖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她如果再得罪顾芸娘,只能跟着爷奶过。
爷奶家不知道出啥事,家里死气沉沉,她都不敢开口。
想找小姑替她说情,劝奶收留她,可小姑的眼神太可怕,活像要吃了她似的,吓得她逃回来了。
余宝音深刻认识到,她只能依靠顾芸娘。
顾芸娘看着余宝音端着盆去厨房,自己打水去里屋擦身,肩膀垮了下来,很累。
她将这两孩子带大,到时候自己的孩子,就能驾轻就熟了。
“娘,你先歇着,我给你打水。”余多味拉着顾芸娘坐在凳子上,跑到厨房打一盆热水,晃晃荡荡地端到顾芸娘脚边。看着顾芸娘眉宇间的疲惫之色,他很想给顾芸娘洗脚,可手上的伤还没有好全,顾芸娘不会答应。就算他执拗去做了,伤口感染了,只会给顾芸娘添加麻烦。
顾芸娘没有洗,而是先给余多味洗漱,才将自己收拾干净。
余宝音现在回来了,他们两姐弟一间屋子,她重新用砖头垒一张床,在中间用一块粗布隔开。
顾芸娘一个人住一间。
她躺在床上,望着黑魆魆的屋子,整个人很疲惫,可却毫无睡意。
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大半夜过去,终于瞌睡虫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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