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们的关切不能改变什么,最艰难的那一天还是来了。荣三鲤开始滴水不进,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顾小楼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蜷缩在床边的一把小椅子上,茫然而悲伤地看着床上的人。
黄旭初站在一旁,手中端着已经冷掉的药,尝试着拍了拍他的肩。
“三鲤不吃饭,你不能也不吃饭啊。要是她突然恢复过来,你却病倒了怎么办?”
突然恢复过来?怎么可能,世上从来没有奇迹……不对,奇迹曾经出现过的。
就是在他十四岁那年,差点饿死在街头时,对方伸向他的一只手。
当时三鲤还是富家千金,父母健在生活幸福,而他穷得只有一身破烂衣裳,和一个豁了口的破碗。
两人本是天差地别永远不会有接触的,是奇迹让他们见到彼此,从此再也无法分开。
三鲤要走了,他们的缘分也结束了,如果有下辈子的话,他希望自己出生在富贵人家,位高权重无所不能,拥有足够保护她的力量,让她再也不用如此奔波。
顾小楼想着想着,鼻梁涌出一股酸涩,捂着口鼻起身道:“我去……外面看看。”
他身上本来就没几两肉,这段时间更加消瘦,隔着衣服都能看出支棱在那里的骨头。
黄旭初没有阻拦他,知道他是要去做什么,就在今天早上,大夫已经当着他的面把话说得很明白——可以准备后事了。
顾小楼以前一定没想过,自己第一次买棺椁,是给荣三鲤的。
他步伐缓慢地走出了房间,身影渐渐消失。
黄旭初叹了口气,坐在被他霸占了好几天的椅子上,垂头道:“你何必让自己吃这么大的苦头?”
神奇的画面出现了,虚弱得只剩一口气的荣三鲤突然睁开眼睛,眼珠子先是在干涩的眼眶里转了转,然后转向他,从起皮的嘴唇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不装得真一点,怎么能蒙混过关?我可不想才取得一点突破,就被带回平州囚禁起来。”
黄旭初道:“可你对自己太狠了,划那么大一条口子,我都吓了一跳……用鸡血不行吗?”
“我特意避开了要害部位,没事。”
黄旭初听她说话时中气挺足,不像是受重伤的样子,稍稍放下心来。
他回头往外看一眼,忍不住说:“小楼真是被你骗惨了。”
荣三鲤没有反驳,心中有点歉疚。
她知道要是自己死了,小楼一定是最伤心的人,可是只有瞒着他,他真实而强烈的反应才能让别人相信她的伤是真的。
这三个与她最亲近的人当中,一定要有一个人被瞒在鼓里,他真实的痛苦反应将成为她病情最好的证明。
荣三鲤仔细权衡过,黄旭初不适合露面,小白年纪又太小,不足以让人相信,小楼是最佳人选。
两人聊了会儿天,外面传来脚步声,荣三鲤连忙闭上眼睛装睡,结果进来的是小白。
小白抱着从不离身的小鬼,快步跑到床边,摇晃荣三鲤。
“三鲤!我刚才听到新消息了!”
“什么消息?”荣三鲤睁开眼睛。
他把自己在外面玩的时候,从巡警口中偶然听到的消息一说,荣三鲤顿时坐起身来,眼中涌动着喜悦的光芒。
黄旭初惊讶地张着嘴,好半天才喃喃地问:“你是不是不用再装病了?”
荣三鲤点头,掀开被子下地,走到门边想起顾小楼,立刻又退回床上。
“怎么了?”
二人不解地问。
她没解释,只让他们继续帮自己隐瞒,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二人满头雾水,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她不是一个喜欢胡来的人,做事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就按照她的吩咐,继续把她当做重伤病人。
顾小楼直到日落西山时才回来,表情恹恹的,身上像笼罩着一层散不开的乌云,对谁都没兴趣交谈。
他买好了棺椁和丧事上要用的东西,天知道当老板给他介绍各个尺寸款式的棺材时,他是种怎样的心情。
顾小楼没读过什么书,也只会写一些常用字,对于自己此刻的状态,他除了用生不如死外,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词。
订好棺材他走出店门时,外面有很多人都停下来看他,他几乎想冲过去把他们的眼睛都戳瞎,好不用再承受那种同情的目光。
他最讨厌别人的同情,他一点也不可怜!他被三鲤带回家后过了那么多幸福的日子,这辈子值了!
顾小楼回到酒楼,独自坐在院子里,落在他身上的霞光就像一层冰霜,将他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
把三鲤下葬了以后该怎么办?他每天都守着账本,对于酒楼的盈利情况很清楚,到现在其实还没有回本,但是把酒楼转手,把那些东西卖卖,能剩一大笔钱。
他不想管小白,没精力,给些钱给他自生自灭算了。
至于黄老头夫妇,粉皮摊还给他们,也给点钱,以后不要再见面。
他是不愿将三鲤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埋在这陌生之地的,他要把她烧成灰,带在身边走。之前不是计划去羊城的吗?他就带着三鲤回老家好了,总之绝对不与她分开。
可怜的三鲤,都怪霍初霄,要是没有他该有多好……
他越想越悲怆,嗓子哑得哭不出,用手掌挡住脸,趴在石桌上,肩膀微微颤抖。
“小楼。”
黄旭初从门内走出,来到他身旁说:“三鲤醒了。”
“真的?”他猛地抬起头,像受了风寒一样带着鼻音。
黄旭初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低声道:“她想跟你单独说说话。”
顾小楼本来很开心,但是不到三秒就想到这很可能是回光返照,这次对话即将有可能成为他和三鲤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顿时连脚都迈不动。
他扶着墙,沉重地走向房间,小白抱着小鬼从他身旁经过,大眼睛忽闪忽闪,清澈的倒映着他苍白憔悴的脸。
顾小楼为自己刚才的想法后悔了,他不应该让小白自生自灭的。他这么小,还不如三鲤见自己回家时年纪大呢,他要带他和小鬼傻虎一起去羊城。否则他要是又偷人东西,被人打死了可怎么办?
正想着,屋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小楼……”
他立刻回过头,快步跑到床边,单膝跪在地上捧起她的手。
“我在!”
荣三鲤本来就瘦,经过这段时间的折磨,手腕已经细得可怜,握在手里都让人心疼。
她虚弱地笑了笑,想摸摸他的头。
顾小楼主动把头伸到她巴掌底下,认真地说:“你放心,我永远都在你身边,绝对不会离开你。”
荣三鲤心中感动得不行,几乎想一把将他拥入怀中,但是为了让他接受真相,还是装作恹恹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听说你去帮我买了棺材,我感觉自己好多了,还是退掉吧。”
顾小楼想了想,点头。
“好,我也不喜欢棺材,我们还是火葬怎么样?明天我就去买一个骨灰坛来。”
听着别人议论自己的后事还是有点毛骨悚然的,荣三鲤眼见着自己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讪笑道:“我想还是不用了,我真的好多了。”
顾小楼的声音十分低落。
“你不要再安慰我,大夫都说了,你撑不过三天……”
“其实……”荣三鲤抿着嘴唇,难以启齿,最后硬着头皮道:“有个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
“那位大夫……是我让阿初花钱雇来的。”
顾小楼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荣三鲤干脆一拨头发坐起身,抱着被子说:“是我让他告诉大家,我撑不过三天了。”
“……”
顾小楼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变化了好一阵最后乌云盖顶,阴沉得像是要打雷。
“你说什么???”
院里,小白抱着小鬼,看着门内灯光咂了咂嘴。
“怎么办?小楼哥这次好像真的生气了。”
黄旭初耸耸肩,把手里的半个烧饼喂给傻虎,脑中想起小白之前冲进门后说得话——
陈闲庭与霍初霄率领的几万士兵在半路遭到神秘军队围攻,损伤大半,两人已逃回平州。
他不知道那支神秘军队到底是谁的部下,但是可以肯定,一定在荣三鲤的计划之中。
说出真相后,顾小楼足足三天都没搭理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这让荣三鲤很愧疚,他越生气就越说明被伤了心,否则怎么舍得把她丢到一边?
第三天晚上,她捂着腰上快要痊愈的伤口,单手艰难地端着托盘,来到房门外。
“小楼,你吃点东西好不好?”
门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傻虎用爪子挠门,他也没反应。
“你还不饿是不是?那我把饭放在门外,你想吃就出来。”
荣三鲤弯腰放托盘,故意痛哼了一声,装作伤口被牵动,诱他出来。
可惜这个办法失效了,顾小楼明白自己是三人中唯一瞒在鼓里的后,被扎得千疮百孔的心已经硬成一块铁,对她的表现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