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小先生当初是在东三省失踪的,根据调查,他极有可能跟着难民大潮来到平州。如果之后他一直留在这里的话,恐怕已经生活了十几年。”
陈闲庭闻言骂道:“放狗屁!他怎么可能在平州,在的话我会一直都没发现?”
副官赔笑道:“总理,平州这么大,您几乎整日都在办公室操劳公务,不太出门,自然难以遇见。再说都这么多年了,他也早就不是当初的襁褓婴儿,见了面您也未必能认出来不是?”
陈闲庭仍然不信,他自诩精明能干,怎么可能儿子在眼皮底下待那么多年都没发现?
看着副官的脸,他冷冷道:“你认定他在平州是不是?那很好办,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把他找出来,否则你的儿子也别想要了。”
副官的表情顿时像吃了屎一样,然而不敢当面违抗他的命令,只能答应,出门后在心里把他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外人只知陈闲庭当了缩头乌龟,不敢迎战,不知其中内幕。而赣系势力高歌猛进的势头给了另一波势力信心,那便是还在发愁如何筹集赔款的西南方。
他们觉得收服国土很有希望,怒而撕毁赔偿协议,对驻守在那里的东阴军来了次围剿,消灭了他们一整个师。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东阴方面立刻增派人手,再次燃起战火。
西南边的百姓本就因筹集赔款的事过得苦不堪言,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下一打战,还要担心丧命,只好拖家带口集中逃难,目的地是唯一没有被东阴攻打过的锦州。
当第一波难民逃到锦州城外时,锦州百姓也从报纸上获得了开战的消息,蔬菜粮食方面受到极大的影响,各个行业被迫停业,原本繁华热闹的街上人烟稀少,码头则一片狼藉,连渔民也不出船了,全都待在家里等候上面的决定。
出了这么大的事,借口风湿病躲在家里休养的省长不得不出面,再次召开会议,最后认为城里的物资仅够维持本地百姓的生存,无法帮助他们,下令关闭城门,禁止难民入内。
锦州进入战备状态,比先前全城封锁时更加严格,不仅每日有巡警巡逻,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人士,省长还命人把各个粮店和仓库的粮食集中储存,派兵保护,以免难民偷偷进城哄抢。
粮食就存放在市中心的一座电影院里,足有几万公斤,日夜都有几十名卫兵不停巡逻,普通人不准靠近,否则立刻枪毙。
街上连粮都买不到,要是家里的存粮吃光了,岂不是要饿死?
百姓们只好勒紧裤腰带,原本一顿吃一碗干饭,现在只敢吃半碗,没有肉也没有鱼,饿得面黄肌瘦。
锦鲤楼算是彻底没了生意,芙蓉阁也冷清下来,只有晚上才开门。
学堂里停课,先生都不去上课了,学生自然也只能待在家中。
顾小楼对此很不满意,他好不容易才熬夜苦读跟上进度,准备大展身手,却又突然不上课了,一腔本事无处施展,每日只能蹲在院中跟小白玩弹珠。
反正也没人来吃饭,荣三鲤暂时把锦鲤楼关门,给伙计们发了点钱让他们回家休息,等回复营业了再来。
锦鲤楼一关门,所有人都无事可做了,每天吃完饭就在院中闲聊,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走动。
荣三鲤让刘桂花把库房里还没用完的面粉搬出来,加入油盐或糖,做成两种口味的饼子,晒干后保存起来,这样就算真的打战了,大家也不用担心没东西吃。
在她们忙着烙饼时,黄老头叼着烟筒去外面走动,打听情况,忽然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对荣三鲤说:“老板,你还要不要买点粮?要得话赶紧的!”
“哪儿有粮卖?”荣三鲤举着两只沾满面粉的手问。
“当然是粮店了,他没有全部上缴,自己偷偷攒了点,现在大家都去他家抢呢。”
“价格恐怕不便宜吧?”
“那当然,之前一斤是十个铜板,现在八十,听说还在涨呢。要买的话抓紧,不然就买不到了。”
荣三鲤回忆了一下库存,认为已经足够了,便继续烙饼。
“不用,库房就那么大,咱们买来也不好放。”
黄老头心急如焚,总觉得大家都在哄抢,自己不抢就吃亏似的,问刘桂花要了几块大洋,也跑去抢一点。
两个女人继续烙饼,正在教小白写字的顾小楼却动了心思,把书本和笔都塞给小白,自己一溜烟也跑了出去。
他来到粮店,门外空空如也,只有枯黄的树叶被秋风吹落,打着旋儿飞到地上。他绕到后门,那里果然挤满了人,手里都提着麻布袋,挥舞着大洋,要粮店老板卖粮。
老板被挤得只看见一个脑袋,脸都涨红了,让他们不要吵,千万别把巡警招来,否则他这点粮也要上缴。
顾小楼平时是很不屑于凑这种热闹的,甚至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今天却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琢磨着如何才能单独跟粮店老板说话,最后瞥见那堵两米多高的墙壁,跳起来翻过去,直接到了院子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只大缸,其中许多都已经空了,只有老板身旁的那一个还有半缸白米。
顾小楼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对方回头看了眼,“诶,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先来后到不懂?”
他摇头,“我不买粮,我是来卖粮的。”
老板惊讶地问:“真的?你有多少?”
顾小楼做了个手势。
他看看外面争着抢着要卖粮的人,咬咬牙把门关上,低声说:“我全要了,你出多少钱?”
顾小楼心里也没底,对他说:“你出价吧。”
“我现在是卖九十文一斤,一分钱不赚,也按这个价收,怎么样?”
一分钱不赚?骗鬼呢。
刚才还八十一斤,现在就九十了,再过几天指不定就要卖几百文。
顾小楼不想发国难财,但是也不想让钱都给别人赚了,就说:“一百文。”
“小先生,你这就有点太过分了吧,一百文一斤的米,那是金子做的啊……”
老板对他进行劝说,想杀价,顾小楼不为所动,一文钱也不肯降。
外面的人等不及了,怕粮食被人抢完,又怕巡警过来把粮都搬走,不停喊他开门。
生意就在门口,怎么可以不做呢?
老板狠下心道:“行吧,你去搬还是我去搬?我现在就要。”
“我来。”
顾小楼又翻出墙去往酒楼跑,开心得嘴都合不拢。
一百文一斤,他当初买来才七八文一斤啊,这是赚了多少倍?
他要发财了!
他开心地跑回了锦鲤楼,自己私藏的那些粮放在二楼包厢里,本该直接上楼搬的,突然很想跟荣三鲤分享这个好消息,就先去了后院。
荣三鲤还在做饼子,他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柜台边,兴高采烈地说:“三鲤,我赚了一大笔钱!”
荣三鲤不解地问:“怎么赚的?”
他把来龙去脉一说,便扬起脸等表扬。
“我聪明吧?幸好之前用私房钱多买了些,现在可以拿去卖,又不至于让大家没饭吃。”
荣三鲤眯起眼睛,没有沾到面粉的手腕搭在他肩上。
“行啊你小子,瞒着我藏了这么多粮,上辈子是老鼠吧?”
顾小楼笑嘻嘻,“我现在就把粮搬去卖掉,你想买点什么?我看你好久都没买过新衣服了,马上就要入冬,我给你买件好大衣怎么样?”
荣三鲤摇头,“大衣我多得很,用不着你操心。不过这些粮我看最好还是留着,别卖了。”
他立刻啊了一声,“为什么?”
卖掉就可以赚一大笔呢,此时不卖更待何时?
“我问你,粮价为什么涨得这么快?”
“大家都怕以后没粮呗。”
“没粮会怎样?”
“饿死啊。”
“那就是了,现在的粮不仅仅是粮,更不是大洋,而是命。手里有粮才有性命,你觉得那些钱足够买你的命吗?”
顾小楼怔了好一会儿,抓抓脸,“那按照你的意思……我们要留着自己吃?”
荣三鲤叹了口气,“以后锦州会变成什么样,谁都没办法预料。粮可以救自己的命,也可以救别人的命,更可能等到一个更好的价格。总之怎么用你来决定,我只是给建议,一定要现在卖我也不会拦着你,手里有点钱也是好事,起码以后逃难的路上够开销。”
顾小楼陷入沉思,片刻后抬起头。
“我听你的,不卖了。”
本来就是不该赚得钱,何况他们也不缺钱。
荣三鲤笑眯眯地说:“我们的饼快做好了,夏小姐在后院里教元元跳舞,你去把她们叫来一起尝尝吧。”
顾小楼应声去了,顺便跟粮店老板打了个招呼,说这些粮不卖,留着自己吃。
后者相当舍不得,追出来求他卖,甚至主动加到一百二十文一斤。
顾小楼一边在心中骂答应一百文一斤的自己是大傻子,一边拒绝了他。
粮店为数不多的存粮很快就卖完了,据说最后一斤高达三百文。之后老板和百姓都缩回家里过日子,好似过冬的松鼠,偶尔探头出来看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