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初霄亲自开车,侧过脸问:“你真的认为他会答应你的提议去昌州?”
荣三鲤在省长家第一次与盛如锦交谈时,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试探了一下他对现状的感想而已。但是等亲眼见到陈闲庭去寒山寺后,对于说服盛如锦加入赣系就变得很有信心。
从权利巅峰跌落谷底,失去自由,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大的痛苦,盛如锦亦是如此。
此时的他是在笼中囚禁多年的困兽,而她手中拿着打开笼子的钥匙,不信他会不动心。
她甚至在心中计划好了,该用什么样的说辞提出建议更能让他动摇。
没想到的是,两人专门跑一趟,却根本见不到盛如锦——
陈闲庭下令,任何人没有他的手谕或口令,不得进出寒山寺。
这应该是他回去以后下得命令,连霍初霄都没有通知。之前寒山寺虽然也不许外人随意进出,但是只要拿到卫兵许可,还是可以见到盛如锦的。
为何突然变了?他察觉到了什么?
荣三鲤看着那些卫兵,各个手中都有枪,强闯显然是不行的,就让霍初霄开车回去再说。
两人在狭窄的山路上调转车头,正要离开,寺庙大门里突然冲出来一个艳丽的身影。
卫兵们回头一看,伸手拦她,反被她抬手一推,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
“去你娘的,敢拦我?谁再碰我一根手指头,我就去跟总理说!”
女人尖锐的嗓音在山林间回荡,成功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荣三鲤定睛打量她,只见对方年轻靓丽,高挑摩登,烫大卷发,穿红色印花旗袍,踩三寸高跟鞋,嘴巴涂得比年画上的娃娃都红,却还是美得惊人。
这人脸有点熟悉,可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她想问问霍初霄,一扭头就听见他轻哼了声,勾起了然的笑意。
“呵,是她……”
“你认识她?”
“不光我,我相信你也认识。”霍初霄抬抬下颌,“她叫夏缇娜,《相思结》的女主角。”
听他这么一说,荣三鲤脑中浮出点印象。
《相思结》是前两年上映的一部电影,播放时引起不小的轰动。主要内容为一个叫蝴蝶的富家女与穷士兵相恋的故事,士兵热烈追求蝴蝶,不惜为其付出所有,可是惨遭她的家人反对,还告去部队里,导致士兵受处分调去更艰苦的地方,不得不与蝴蝶分开。
后来蝴蝶家境败落,已经说好的婚事也取消了,被卖到妓院还债。
偶然间遇到已经当上大官的士兵,两人重燃旧情,士兵为蝴蝶赎身,最后双双葬身于敌人的偷袭中。
他们的感情充满巧合却又无比坚贞,蝴蝶没嫌弃过最初身无分文的士兵,士兵当官后也没嫌弃被迫卖身的她。影片一上映,两人顿时被传为佳话,同时也被许多思想老旧的顽固文人登报点名批评,认为有宣扬妓。女的嫌疑。
报纸出了一批又一批,最后不知是哪个大人物下了令,《相思结》从此不许反映。
这个命令,把女主演夏缇娜气得半死。
夏缇娜的父亲是商人,定居于英国,她自己从小在英国长大,特地回来国内就是为了发展电影事业。
《相思结》是她最为得意的作品,竟然被禁,于是不顾别人的劝阻,毅然决然退出电影圈。
荣三鲤常看报纸,对她的事迹有所耳闻过,也看见过照片,所以才觉得眼熟。
夏缇娜在她心中的印象,是一个出身富裕、美丽又大胆的奇女子,今天亲眼看见,果然和印象里差不多,看她骂人的架势和词汇,甚至比印象中的更嚣张一些。
不过……夏缇娜不是在沪城么?哪怕不拍电影,也是该回英国去,为何来这里?
看士兵们对待她时的举止,分明不是第一天见面。
她正疑惑着,夏缇娜看见他们的车,招手。
荣三鲤降下车窗,听她问道:“我要去城里,多少钱?”
她笑笑,拒绝了,“我们不搭人。”
“不搭人?”夏缇娜眼线尾巴挑得高高的,狐疑地打量她,一抬下巴,“要是我出一块大洋呢?”
平时租汽车租个一整天,撑死了也就一块大洋罢了。她只是去趟城里,就出这么多钱,算是很高的价格。
荣三鲤若是缺钱绝对会动心,不过来锦州这么长时间,她还从来没缺过钱花,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下不想为自己找麻烦,于是再次拒绝。
“抱歉。”
夏缇娜冷眼看着她,时不时朝后看一眼,像是在猜测什么。
荣三鲤对霍初霄道:“我们走吧。”
她要搞清这人的来意,陈闲庭明明已经封锁,她却有自由进出的能力,肯定没那么简单。
霍初霄发动车子带她下山,荣三鲤告别他后马不停蹄地找到拐子张,让他向平州发出消息,打探清楚在《相思结》被冷藏后,夏缇娜接触过的人和做过的事。
就像贺六能联系到昌州一样,拐子张也有他的独门秘诀,能够在向平州发出消息的同时不被政府的人察觉。
没过几天,消息便回复过来——夏缇娜在刚回国还未拍电影的时候,就曾与盛如锦有过交往,当过他的秘密情人。后面盛如锦被陈闲庭软禁,两人的感情不了了之。
这回她是陈闲庭特意找来的,为得是利用他们之间的感情,让盛如锦回心转意加入他。至于目前发展到哪一步,暂时还不得而知。
荣三鲤独自坐在房间里,合上手中的信,撕碎烧掉。
看着跳动的火苗,她心想自己要加快速度了,陈闲庭也在打盛如锦的主意,她可不能被他捷足先登。
她来到大堂,顾小楼和小白一大早就开车去了学堂,楼里只有黄老头夫妇,以及新雇的伙计账房等人在,食客寥寥无几。
荣三鲤本想跟他们打个招呼,就去找霍初霄商量该如何见到盛如锦,不料一抬头就看见对面楼的门打开了,一群人闹哄哄地往里搬东西,似乎新掌柜要来了。
接手的人据说有政府关系,荣三鲤对于这位新邻居有着相当大的好奇心,暂时搁置手头的事,坐在窗边看。
伙计和黄老头无事可做,也来到她身边,一起探头往外看,口中议论着听到的消息。
“我今天去买菜的时候听人说,接手的也是个女人呢,长得很漂亮。”
“有人看见她了?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那倒没有,不过据说没成家没孩子,年纪却有三四十了。”
“啊?”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起劲。
荣三鲤看着对门进出的人,发现他们搬进去的家具都挺华丽,不是画着鸟儿就是雕着花,桌子不多,床却有好几张,一看就不是开客栈的配置。
那么多床……莫非是卖家具的?
也不对,床明显不是全新的,何况还有花瓶衣箱等物。
走进走出的都是男人,没有看到传说中的女掌柜。荣三鲤足足在窗边坐了一个多小时,眼看天色都要黑了,终于有三辆黑色的小汽车开进永乐街。
三辆车连成排,很有气势,不少店老板都出来看热闹。
荣三鲤就在对门,占据绝佳的视野位置,清清楚楚地看见汽车停下,里面下来十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
她们穿高开叉旗袍,烫波浪头,脖子和手指上戴着假宝石,肩上的披风艳丽得像蝴蝶,给因物价高涨沉闷已久的永乐街注入一股新色彩,宛如油画盘丢进池子里,红橙黄绿都荡漾开来。
她们嬉笑娇嗔,清脆的声音把人们都引了过去,有好色之徒腆着脸皮打招呼。
“各位妹妹从哪儿来呀?要不要到哥哥家里喝杯茶?”
“喝茶?你请得起我们姐妹喝茶?滚你的吧。”
说话的人嘴巴伶俐,深谙男人的秉性,骂人时都带着笑。
对方不怒反喜,愈发想往上凑。
街头又开来一辆车,这回车上只下来一个女人,看年纪差不多三四十,身材略显臃肿,但是不管衣服、头发、首饰,没有一处不是精心搭配过的,脸上妆容浓艳,可还是看得出年轻时应该是位美人。
“就是她!她肯定就是掌柜。”伙计们兴奋起来。
荣三鲤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她走到那群美丽的小姐们前方,呵斥一声。
“没规没矩的,忘了我平时怎么教你们?”
她在众人心中应该很有威望,只用一句话就让她们乖乖闭嘴,再也不敢聊天。
女人转过身看向那些围观的男人们,一秒变脸,谄媚笑道:“我们初来乍到做生意,以后都是街坊邻居的,得仰仗大家多多照顾了。”
男人们看着她脸上的笑,顿时明白这里做得是什么生意,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纷纷点头。
看到这里,荣三鲤差不多也弄清楚了。这样的一群人,这样的打扮,还能是什么生意?
妓。女是前朝留下来的一枚毒瘤,其本身也是受害者,大多是从小被人拐卖,或者因家境贫寒被父母卖去妓院的。在前几年,也就是陈闲庭担任总理不久时,曾有人提出过取缔妓院、肃清妓。女,严格惩治人口拐卖之风,但是一直被搁浅,从未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