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说话声音尖利,但字字切中要害,让城头上原本就犹豫不定的将士们也跟着踌躇起来。
花夭听得这人的口音古怪,不太像是鲜卑人,汉话也说的生硬,脑子一转就明白了这人的身份。
八成是尔朱荣派来监军的秀荣川羯胡。
“我与济阴王说话,哪里来的疯狗乱吠?”
花夭直直盯着城楼上的那个杂胡,手掌往怀中悄悄一探,掌中已经多了一枚匕首。
那人被花夭骂疯狗,气了个半死,整个身子都探出城墙边缘,对着城下的花夭大骂道:
“好让你这蠢妇知道,祖宗我是……啊!”
他话音未落,花夭掌中的匕首已经电射而出,正中那人的额间。
花夭久未用真力,此时有意出手震慑旁人,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势,那匕首快如闪电,中了匕首的羯胡连痛呼声都只呼出了半句,便一个倒栽葱坠落了城下,直直落到了花夭的脚下。
花夭冷眼看着那人气绝单场,伸出脚将他踢入水中,对着城楼上的元晖业喝道:
“你带着这几万兄弟,既攻不下睢阳城,也守不住考城,你以为这么拖下去就能拖出个结果?”
“就算你不愿投降北海王,在尔朱荣那种人手底下,你又能活多久?要是尔朱荣想让你们活,你们堂堂羽林军,会不镇守洛阳,跑来这种地方给人当喽啰吗?!”
这一番话才真正是振聋发聩,说中了济阴王元晖业的痛处。
而对守城的羽林军们而言,花夭一出手便射死了一个羯胡,这些人本就听闻过许多花夭的“事迹”,此刻更是吓破了胆,恨不得下了城楼更好,能把自己缩多小缩多小,连和花夭对视都不愿了。
济阴王也差不多,从那监军掉下城楼的那刻起他便又在那城垛后蹲下了,瓮声瓮气地喊:
“我虽然觉得你说的不错,可他们的担忧也有道理,白袍军和北海王的人会听你的,留我们性命吗?”
“此事我可担保!”
这时,一直静静站在花夭身边的马文才出了声。
“你是何人?!”
“我是梁国的散骑侍郎、廷尉正,兼白袍军的参军,此次北上大军的前军大都督马文才。”
马文才随口报出自己的身份。
“白袍军受我节制,我能保证,若济阴王殿下愿意归降,我可保殿下与羽林军安然无恙。之后诸位是去是留,亦可随意,绝不勉强。”
他想要拿下考城,却不愿北海王得了羽林军的助益,毕竟“羽林军”的名头太重要了。
他丢下句“去留随意”,恐怕八成人都要跑了,毕竟羽林军里的士卒大多是良家子,有可去之处,又不是受镇将节制的军户。
“你,你是梁国人?”
元晖业惊疑不定,看了看这个仅着中衣的年轻人,心头躁动起来。
和魏国一样,散骑侍郎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只有最受皇帝的士族才能担任,出身清贵不必多说,更重要的是有自由出入宫中的权利。
更别说他还是白袍军的监军,能当大军监军的,往往比主将的权利还大。
他若真是这样的身份,比花夭的保证自然有用的多。
“可,可你怎么和花将军一起?”
元晖业看看花夭,再看看气度不凡的马文才,眼睛里全是怀疑。
“你和花将军是什么关系?”
哪家身份这么贵重的人会跟着敌国的雇军一起涉险?他有些担心是他们在耍诈。
“哈哈,我们花将军的大宛马现在是马参军在骑呢,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花将军来招降,马参军死活不放心,非要跟着,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花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马参军和我们将军是什么关系?哈哈哈!”
元晖业此问一出,一旁保护着花夭的黑山军纷纷起哄。
城楼上的济阴王被黑山军的哄笑声弄懵了,倒是有八卦心大过天的羽林军好奇过剩,悄悄伸出头来,对着城下猜测。
“看着小子细皮嫩肉面白唇红的,莫不是花将军的面首?”
马文才面色一黑,眼神凶狠。
去你娘的面首!
这么多瞎了眼的,还招降个屁,统统去死算了!
第465章 竹篮打水
花夭与马文才和元晖业谈判时, 早有身手矫捷的黑山军悄悄爬上了城墙,引起了一波小的骚乱。
元晖业本就惧怕花夭和白袍军的威名, 城楼上一乱,立刻忙着命人打开城门投降, 城中许多羽林军连武器都没拔出来, 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更可笑的是, 明明是投降, 一个个还欢天喜地的,见到花夭时跟见到好哥们似的, 不停有人过来叙旧, 问她北海王那里待遇如何、北海王如何, 造反这份差事有没有前途云云。
就算有些比较靠谱的, 被这些人带着, 也开始担心起投降后的日子如何,眼巴巴地等着花夭给点“主意”。
花夭在来的路上跟马文才讨论过以后的态势,知道白袍军是不想让北海王继续壮大势力,所以把自己为何流落梁国的原因说了,在她的描述里, 元冠受的评价自然不会太好,况且有些事情不能作假,那就是北海王现在的兵力实在不够, 如果羽林军加入北海王的军队, 肯定是很快就要上阵打仗的。
济阴王元晖业并不是个能守成的宗室, 甚至连进取之心都没有, 这大概也是尔朱荣放心将羽林军交给他保护皇帝的原因,而现在,这个缺点又让北海王的军队又攻下了一城。
现在的羽林军比济阴王还差,百年前的羽林军没有俸禄,除了皇帝的赏赐就只有靠打仗获取的战利品,所以作战凶猛勇悍,而如今的羽林军是吃粮饷的,什么也不干也饿不死,跟了叛军还有没有粮饷都两说,更别说还要拼命,大部分的羽林军就心生了怯意。
等到陈庆之得到黑山军的消息率白袍军来接管考城时,莫说马文才了,连陈庆之看到这支“军队”,都有了一言难尽之感,不太想要这批人了。
两军对阵,士气和素质极为重要,就如睢阳一战,元鉴和丘大千率领的兵马人数十倍于白袍军,可是溃兵一逃便兵败如山倒,这便是士气的作用。
训练有素的士卒抗压能力强,不会轻易被战场上的变故影响,这也是陈庆之为什么能以弱胜强的原因。
陈庆之敢用七千白袍军堂堂正正的在战场上对抗元鉴的几万大军,却不敢带上这两万羽林军对上任何敌人。
任何有想法有魄力的主帅遇到这种军队都是噩梦。
所以当有些羽林军头目试探着来问“马参军承诺是去是留我们能随意,您看……”时,陈庆之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便大手一挥,“仁慈”地同意了他们自行决定去留。
这个承诺一出,羽林军里大半士卒生怕陈庆之一转头反悔,当即就收拾东西跑了,走的头也不回。
元晖业本来也想走,可惜他身份和其他人不一样,北海王现在这个皇帝还是光杆司令,需要一些头衔能吓唬人的“属下”,所以元晖业就没有走成,只能可怜巴巴地跟着陈庆之和马文才他们回去。
对于他来说,陈庆之和马文才都是梁国来的“外人”,唯有这个苦心来劝降的花夭即是宗室家将出身又曾是羽林军将领是“自己人”,所以他投降后就跟找到鸭妈妈的小鸭子似的,跟在花夭身边寸步不离。
此次羽林军出征,虽然尔朱荣压根对他们就没有多大信心,但表面工作还是要做好的,粮草辎重都给的十分充足,由于是救援睢阳的,还带了几千辆车,车上都是守城需要的强弓、箭矢等物资,也因为他们带了这些东西,路上的速度才慢了些,等到了睢阳附近都天翻地覆了。
如今元晖业开城投降,这一堆物资就便宜了北海王的人,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缺乏补给的陈庆之来说实在是天降的惊喜,简直比得了考城还要高兴。
有了这些物资,接下来无论是攻城还是守城都有了一争之力。
于是当元晖业拖拖拉拉带着还剩的几千羽林军来到睢阳时,把北海王给气了个半死。
他一路跟着白袍军东征西讨,虽然陈庆之他们打得是他的名义,但是除了身边这上百从魏国带来的亲信,陈庆之就从来没有给他领过军,也没立下过任何的武勋。
元鉴的人马投降,陈庆之立刻安排他们防御睢阳和睢阳附近得到的那些城池,哪怕他现在都“称帝”了,他也没有护卫的军队。
所以北海王是对这几万“羽林军”带有期望的,哪怕现在的羽林军已经不是以前的羽林军了,好歹它还是羽林军啊!
结果陈庆之和马文才回来,随口丢了句“攻城的时候对方看不敌纷纷逃跑了”就把羽林军人没了的事情敷衍了过去?!
两万羽林军,最后到达睢阳的都没有五千。
这五千人里,有些是根本没地方去的战场遗孤,有些是惧怕逃回去后受到惩罚的胆小鬼,有些是不愿意回去效忠尔朱荣的,还有一部分是有野心的。
五千就五千吧,哪怕人再少也是护卫队啊!
谁知道北海王摆出一副“明君”的样子出去招抚这些投诚的军队时,站得七零八落的羽林军们压根不吃他这一套,稀稀拉拉地喊出了自己的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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