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换衣服的时候,梁山伯在一旁解释着。
“我来的晚,根基不牢,而你们连家人的尸首都没抢回来,所谓是死无对证,彼强我弱,鄞县士族打死无辜百姓、修建困龙堤改变风水的事情,在我这里没办法替你伸冤。”
梁山伯见杨厚才手一颤,继续说:“但是‘龙气’这种东西,历来最是敏感,乡野术士可以胡说,士族却听之任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这里有书信一封,你拿着它上会稽学馆,报我的名字,去找会稽学馆的馆主贺革……”
他对杨厚才递上书信。
“这书信只是引荐,丢了也没关系,你不必拼死护着。只要你见到贺馆主,将此间的情况说明,他自会想办法让你见到会稽郡的太守之子,衡阳王世子。”
梁山伯见杨厚才两眼乍然放光,知道他听懂了,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计划实在冒险,如果来的是如姜老汉一家那样老实的人,恐怕连城门都出不去。
但杨厚才不一样,虽然他只是个孩子,却能在几家大族的围追堵截之下掩人耳目,甚至藏身在城中伺机鸣冤,一定是意志过人的聪慧之辈。
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费心力、甚至赌上自己的前程去帮他。
“世子性子内敛,不爱出门,唯独礼佛、又爱棋,馆主每月定会出门几次,去西林禅寺陪他对弈。到时候,无论你是冲撞行驾也好、跪倒山门也好,只要将此事闹得越大越好……”
梁山伯语气重重一顿。
“我便有理由去放了那‘蛟龙’!”
第243章 生路难行
龙往往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尊贵之人, 但这时并不是只有皇家能用。否则端午节赛龙舟、上元节舞龙灯,早就会涉及到龙而遭到皇帝们的禁止,而“赵子龙”、“卧龙”之类的名称也不会有人敢用了。
更何况他们困住的还是“蛟”而非“龙”。
这么缜密的谋划, 甚至连该把握的“点”都抓住了, 让梁山伯根本不可能相信这只是一个乡野术士的偶然之举。
但现在这个时候,“蛟”是个很敏感的事情。当年也是有人信誓旦旦说淮水里有蛟龙作乱, 所以浮山堰迟迟无法合龙, 甚至不惜用“镇龙铁”镇压, 后来浮山堰合龙了,却没人再追究那只“蛟龙”到了哪里。
现在又来一只“蛟龙”,若事情捅上去了,就是给会稽太守添乱。
更别说, 会稽郡的太守是正宗的萧氏皇族宗亲, 理事又是世子,在会稽郡里,“蛟气”和这位宗亲息息相关。
所谓气运,总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白的联系的, 此消彼长,他们的“蛟气”长了,消的是谁的,就不好说了。
一场动乱,以愚昧迷信起,便只能以同样的方式终了。
他匆匆送走了杨厚才,确保没有人发现少了一个佐吏, 这才回返衙门。
和他猜想的一样,人人都关注在他召集各乡村长里长讨债上,对于后衙里原本来告状的小子还在不在并不感兴趣。
只要皂班守卫的人还在那间小屋门口,杨勉就会相信他还在衙中。
今天过去,他和鄞县士族、县衙蛀虫们的战争,就要正式打响了。
。
对于鄞县的百姓来说,这半个月的时间过的每天像是在看大戏。
城中百姓不提,住在城中的,大部分是不用种地的,甬江泛滥对他们来说,也就是到了时候城中就会来一群“灾民”,甚至对于很多城中百姓来说,这些灾民进了城,并没有坏处。
一到了灾民进城,平时十文便能请到的人,三文就能请到,有些甚至不要钱,管饭就行。同理,一应和人力有关的花费,更是贱到不行。
有些家境都只是平常的人家,到了那时候都能请个短工照顾家中生计,至于浆洗粗活这样的事情,花费不了几个就能请人做好。
鄞县县令“催债”这件事,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梁山伯要“捞钱”。因为杨勉等人的推波助澜,外界的传闻皆是如此。
梁山伯一个“寒门穷县令”小人得势,到了鄞县立刻靠当官捞钱的形象就这么在众人心目中立了起来。
之后陆陆续续有打了欠条的百姓来官府衙门销毁欠条,也有惧怕官府不想惹事,公告一出就立刻去还债的,但这些人毕竟是少数。
“梁县令,张出去的榜又被人不知什么时候撕了,牛班头带人去重贴,不知被人群里的谁丢了石头,头给砸破了。”
牛班头底下的衙役回来禀报,脸上还带着一丝惶恐。
“这榜贴了,怕是也贴不长啊!”
鄞县不是什么大县,衙役的人手本就不足,每天派人看着贴出去的布告不切实际,只要一到晚上,总有人撕了那告示,假装看不到上面写的是什么。
“牛班头伤的如何?请人看了没有?”梁山伯心中一惊,“围观的人很多吗?”
那衙役连连点头。
“有不少,而且都面色不善,看我们跟看仇人似的。”
梁山伯心里早有了准备,却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只能说杨勉的人在煽动民意上确实有过人之处,话说回来,若不是他有此过人之处,也不会让那么多灾民连地都不种,只想着借粮度日了。
“令长,其实还有个办法。”
梁山伯身边一个文书说道,“既然榜已经张了出去,此事就算是过了明面,我们可以将粮仓里的粮食抬到衙门门口,有好事者必会围观,这时再以官仓粮食为‘引’,引导百姓更换欠条,将官府作为借债之主……”
“此事不可!私开官仓是重罪!”
负责典狱之事的佐吏立刻出声反对,“向官仓借债和开官仓是两回事!按我大楚律,若没有经过上官批准便私开官仓,有流徙之祸。如今令长与士族作对,更有杨勉之流虎视眈眈,万不可给对手任何可趁之机!”
“现在还没到这一步,真到了要开官仓时,必定已是图穷匕见之时。”梁山伯也按下了文书的建议。
“你们要记住,我们是为了救人,但救人之前,先得保护好自己……”
梁山伯看着一干从会稽学馆里跟他一起来了鄞县的同窗,正色道:“我将你们从学馆里带出来,是为了能一展胸中抱负,成为于国于民有利之人,而不是只为了政绩,也不是为了什么名声。”
“在此之前,我必须保证所有人的安全,否则,哪怕鄞县安宁了,日后也不会再有人愿意为民而冒险。若真这样,我便有罪与学馆,有罪与先生,也有罪与日后可能因你等而得益的百姓。”
那文书没想到梁山伯会说出这样的话,顿时怔在原地。
“这段时间,除了皂班的人,其他人都不要随意离开衙门。至于此地的困境,我自有计较。”
他表现的胸有成竹,也越发让其他人安心。
其余众人躬身称是,又开始讨论起春种被耽误的事情。
就在此时,门子来报,说是本地士族张、黄两家派了管事来,要见梁山伯。
“岂有此理,只不过是区区一管事,竟然要县令去见他!”
梁山伯的佐吏怒不可遏道:“此地士族之跋扈,可见一斑!”
梁山伯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让人把他的便服拿来,当场脱了自己的官服,换上便服,然后去见他们。
那两家管事正是当日宴请时抬出欠条要求官府要债的人,见梁山伯一声便服来了,表情都有些微妙。
“梁县令,你这就太过分了,我等明明是请你协助我等去要债,为何你对外张榜却是要用官府之粮替百姓销毁欠条?!”
黄家的管事性情更急躁些,见梁山伯来了,连脸面都不给就嚷了起来。
“官仓之粮又不是你家的私仓,哪怕你是县令,也没有说替百姓还就还的道理吧?”
梁山伯布置了这么久,早就知道有这一天,此时见他们来了,不卑不亢地开口解释:
“既然诸位的目的都是要还粮,那么无论是官府还还是百姓还,岂不是都是一样?只要有粮食让诸位交差,不都是皆大欢喜吗?”
“那个说我们要粮食!”
黄家管事恨声道:“你这县令,只要依言行事就是,谁让你画蛇添足的?!”
“不要粮食?”
梁山伯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起,装作疑惑的样子。
“诸位那日不是说借的人太多,所以即使是士门,也实在是支持不起了么?这不是要粮,还能是要什么?”
张家那管事瞪了身边的同伴一眼。
和张家不同,黄家并不是庄园主,现在这局面,更缺人力物力的是他们家,也确实急切些,但一见面就把底漏了,让他现在倒被动了。
他斟酌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原本也想着是要他们还粮的,但想着借粮的人这么多、再加上今年还没秋收,要他们都还上可能强人所难……”
他依旧和上次一般,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所以我们和主公商量过后,本准备和令长商议,若实在还不上的,便以长工销了欠条,由官府作保签订契约便可。”
“那与我现在所作之事也并不冲突哇。”
梁山伯故作听不懂,“百姓若欠官府之粮,还不上的,便以徭役抵之。几家的主家如果缺少人手,我可做主,借调那些服徭役的人帮诸位做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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