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满脸难色,“我家的事在山阴不是秘密,山阴县衙里的吏员一半都认识我,我想进山阴县衙很是困难。”
“就算我找到了什么样合适的理由进了衙门,可要爬上一间已经废弃不用的柱子上找东西,实在是难事。”他叹息,“我又不是什么身手矫捷的大盗,在没有梯子、没有帮手的情况下上房梁,简直是痴人说梦。”
“山阴县是大县,山阴县衙不是什么荒僻地方的小县衙,虽说我还记得县衙里大部分的路和房间,可我连怎么进去都摸不到门路。”
梁山伯满脸无奈之色,“说实话,这件事让我为难了许久,有一天夜里我甚至想过偷偷翻墙入县衙,可还没到墙边就有好几只狗吠叫了起来,我只能作罢。”
“后来访问官召我,我又被允了鄞县县令的缺,原也想着等我当上了鄞县县令后,可以以‘同僚’的身份去拜访现任的山阴县令,但前几天张伯……哦,张伯就是之前曾借我父亲《公羊传》的那户人家。”
他说,“张伯来信,说是家中书室被人偷了,丢了不少书,那本错还的《公羊传》也在其中。”
此言一出,马文才震惊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身边居然依然还有人在监视着?”
“只怕不止如此。”
梁山伯苦笑,“应该是曾借我父亲书的那几户人家里都留有眼线,而且已经留了十几年了……”
马文才骇然,半晌后怔怔道:“什么样的秘密,竟然值得人如此隐藏?”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一旦被发现了,必定是惊天的阴谋。
“不仅如此,我重回会稽学馆这几天,夜里总觉得有人影在屋外闪过,可留意去看,又没发现什么人。甲舍里的士生大多没有回来,我一人独住傅歧的屋子里,又不似其他士生带着侍卫,想要窥探再容易不过。”
他庆幸道,“还好你们都回来了,祝英台和你又带着侍卫戒备,那人若再想刺探,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你想我帮你取回那本士籍?”
马文才问。
“如果是那样,那也太让你勉为其难……”梁山伯摇了摇头,“你也不过是一介学生,就算是吴兴太守之子,也管不到会稽郡来,我只是想,你素来机智,又多计谋,也许能替我想个法子,进那山阴县衙。”
闻言后,马文才眨了眨眼,看了梁山伯半天,但眼神却飘忽不定,显然是正在出神。
梁山伯也不催促,只静静等待他的决定。
“若是之前,我恐怕没有法子。”
马文才的眼神从梁山伯身上移开,伸手入怀,掏出一物。
“……但那日船破漏水后,我从水里捡了此物……”
他张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枚铜牌。
看到铜牌上的字,梁山伯惊呆了。
“你,你好大胆子……”
这下,换成梁山伯瞠目结舌。
第182章 以死报恩
这一枚铜牌, 被马文才贴身收藏许久, 和崔廉给的那半枚玉佩不一样,这倒不属于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只不过,它不该马文才拿罢了。
拳头大的铜牌上, 刻着“绣衣所指,冀以清肃”八个字。
“你, 你拿了陈先生手下侍御使的令牌?”
梁山伯心心念念的就是成为侍御使, 好追查父亲死亡的真相,是以对侍御使的一切都清楚无比。
侍御使又称“绣衣御史”,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官,但它大部分属于皇帝或御史台指派调查地方事务的特派官员。
绣衣,表示地位尊贵;直指, 谓处事无私,在关键时刻, 甚至有调动地方军队兴兵镇压的权利。
最重要的是, 很多持令出京的侍御使都是临时指派的, 就如陈庆之那般,谁也不知道谁是特别指派的侍御使, 以及这些侍御使出京是做什么。
除了委任他们的人, 一切都是秘密行事,但在出示令牌后,驿站和沿途地方官府必须为其提供方便。
这一块令牌,有时候比侍御使的性命还重。
如今看到这块“传说中”的令牌就这么摊在马文才的掌心里,梁山伯不知该惊叹于马文才的胆大, 还是感慨自己的好运。
“先生落水后,我曾和几位随从仔细寻找过,虽然没找到他们,但却找到了这枚令牌,大概是哪位侍御使落下的。”
马文才眨眨眼。
“丢入水里也是可惜,我就留下了。”
至于为何后来和陈庆之汇合后却没有选择把这块令牌还回去,梁山伯没有问,两人都心照不宣。
以马文才的性格,还回去才是怪事。
“你想用它帮我?”
梁山伯心思一动,讶然道:“你想借用侍御使的身份进山阴县衙?”
“哪有那么简单!”
马文才好笑道:“就我们几个嘴上没毛的小子,想冒充侍御使也太嫩了点。就算我能用查案的名义进山阴县衙,山阴县令必定会一直关注着我,我哪里来的机会给你找册籍?更何况……”
他瞟了眼梁山伯。
“我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为你做这个?”
梁山伯闻言有些失望。
“那马兄的意思是?”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马文才又说,“你得等傅歧回来,若想在深夜里飞檐走壁去取东西,非傅歧不可。”
“马兄愿意帮忙,对我来说,已经是万幸。”
梁山伯大为感激。
“谁说我要帮忙?”
马文才轻笑一声,将手中的令牌随手一抛。
梁山伯见他丢了令牌,面色一白,手忙脚乱地接过他抛过来的御史令。
“马兄!”
“世人皆知陛下从不以士族充御史,这令牌放在我这其实也没什么用。”马文才说,“只是我那时一时鬼迷心窍昧下了,现在倒不好还了。”
“这令牌给你倒更有用处。”
梁山伯握着令牌,闻言一怔。
“反正你的追求不过就是成为侍御使,你又是庆之先生的徒弟……”马文才见梁山伯眼眶湿热,不自然地偏过头。
“以你的智谋,有此物在手,查找你父亲的死因应该更容易吧?”
“马兄不必解释,我知道好歹。”
梁山伯心中五味杂陈。“侍御使皆是秘密出行,认令不认人,只要我隐秘行事,不滥用此令,绝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他咬牙道:“马兄放心,此物是我从水中捞出来的,也是我未还与先生,与马兄绝无关系。”
“你便说与我有关,谁信?”
马文才呵呵一笑,似是毫不以为意地继续看书。
“你好自为之吧。”
马文才将自己撇的清楚,梁山伯却没有那么淡然。这一面令牌意义重大,绝没有马文才说的那么轻松。
是以梁山伯对着马文才肃然叩谢,口中虽没有赌咒发誓什么,心中却存了日后“以死相报”的心思。
马文才只管看他的书,看也不看梁山伯一眼。
梁山伯心潮澎湃的藏好令牌离开,直到看不到马文才的身影,激动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一些。
他握着胸口令牌的位置,几乎是用尽平生之机智,开始思考起借此偷入府衙取回册籍的办法。
然而无论他推演出多少种方法,都不得不承认马文才说的没错。
他自己并无飞檐走壁的本事,在他身边可以信任的、能够轻易在屋梁之上拿回册籍的,除了傅歧之外,确实没有别人。
“不知现在,傅歧那边如何……”
***
建康。
“是,我是傅歧。”
傅歧看着面前的胡商,莫名其妙。
“你有什么事情求我没用,我父亲虽是建康令,但也从不徇私。”
那胡商吴语说的不好,只执意要把信给他。
傅歧见他如此坚持,只好接过信。
“给我的信?不是给我父亲的?”
见那拜访他的胡商点头,傅歧更加奇怪了。
他是个直率的性子,好奇心过不了夜,拿了信当场便拆开,也不看信的内容,直接看向最后的落款。
“姚华?”
傅歧念了一声,意识到是谁的名字后面色大变。
“姚先生?!”
待他抬起头来想要再问,那门前求见他的胡商哪里还在,不过扎眼的功夫,竟然没了踪影。
“这哪里像是胡商,简直就是当斥候的料……”傅歧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发现真的找不到人了,只好站在那里仔仔细细看完了信件。
只见他脸色先是又青又白,待看到一半时,突然“咦”了一声,之后更是满脸喜色。
“父亲早上可在府里?”
傅歧跨入门房,问起门人。
那门人说傅翙早上去了衙门。
“等父亲回来……算了!”
傅歧连一刻都等不及了,大步踏出门房。
“差个人和阿娘说声,就说我去找父亲了!”
傅歧握着手中的信函,几乎是小跑着跑向建康府衙门。
这一路上,他恨不得将步子迈得大些,更大些。
终于到了建康府,门口的衙役都认识这位使君大人的嫡公子,忙不迭地领着他入内,很快便见到了傅翙本人。
见自家儿子满头大汗的来找自己,傅翙心中一惊,立刻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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