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只是都城,再往内是台城。
自晋时谢安主持改建台城,自东晋起,台城均为国家政治中心所在,由多重城垣构成。百官议政的尚书朝堂区、皇帝朝宴的太极殿区以及后宫内殿区、东宫等,都在台城之中。
“不会,台城里尚有羽林卫和禁军把守,何况还有三道城墙环绕,萧宏就是有通天的本事,除非能买通扬州所有的将领陪他去做这大不韪之事,否则就算给他上万人马,也攻不到台城里。”
谢举推测着:“以萧宏的愚蠢,就算被人怂恿,大概也就是拿一支人马试着闯闯宫城,能骗开城门就好,骗不开就找个借口撤了,真要再往里,烽火台必定要起烽火召集将士护城。陛下人出宫了,守城的将领和羽林卫却没带走,原本就是防着有人趁此乱了宫……等等!”
谢举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他生怕那一丝灵光跑了,立刻停止了和心腹的谈话,蹙眉苦苦思索。
谢家人大多有这样的“灵光”,每每在谈玄之时、在读书之时,在闲聊之时,莫名就会陷入这种“顿悟”的状态。
身为谢家的门人,他们早已经习惯了主子们思考时缄默就好,反正要不了多久,主公就会给出他们答案。
“陛下也许心里早知北面肯定要大乱,只不过始终存着侥幸之心。自他一意孤行修了那浮山堰,朝中文武百官除了临川王和一些佞臣,没人对浮山堰看好。如今浮山堰果然出事,以陛下那好面子的性格,避居同泰寺不出是正常的。”
谢举心想,“况且这两年修建浮山堰、镇压淮水蛟龙,几次施舍佛寺,早已经让国库空虚,现在淮河以南被水淹没颗粒无收,赈灾的粮食和来年的粮种朝中大概都出不了,再这么下去,连百官俸禄都发不出了,陛下自诩以‘仁厚’治国,如今进退为难,恐怕要等有谁收拾了这个烂摊子,他才会出寺。”
“太子性子太过仁善,他若此时监国,一定会不顾百官的俸禄和来年的粮种直接派出使臣赈灾,甚至有可能下令各地官府开仓放粮,陛下不愿太子借此收买人心,又不愿出来直面错误自己赈灾,现在已经陷入死局。所以即便临川王杀了那些‘上谏’的灾民,陛下也不会觉得他太过跋扈,反倒感谢临川王使他不必陷入两难之中,好继续装聋作哑。”
他越想越是心急如焚。
“没有人,没有人能把那寺门敲开,因为没有人能够叫醒装睡的人。”
哪怕是太子亲自来了,那门也不会打开,连有人烧死在门前那些僧人都不敢开门,若不是天子下令,有谁能这么漠视人命?
“陛下不会因为别人而开,那就只有让他自己出来……”
谢举的思路渐渐清晰,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傅翙,建康令,四门,台城,守将,烽火台,刚刚究竟是哪一个让我突然有了触动?”
他反复地思索着,终于恍然大悟。
“是了!是这样!”
谢举大笑,抚掌而叹。
“既然流民分量不够,那就加重分量,让他自己走出来!”
虽然知道主公是有了办法而狂狷大笑,但谢家那心腹还是被他笑得鸡皮疙瘩满身,这位谢家的言扬公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突然像是得了癔症一样,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即使见了无数次,心里还是发憷。
谢举大笑过后,轻轻招手让心腹上来,对他附耳说道:“你去找傅令公,让他不必为自己辩解,相反,要这样……”
他细细吩咐,心腹听得连连点头。
谢举将计划说清,又说:“请傅令公暂时容忍一二,以临川王的性子,最多三日,宫城就有动乱,太子便可趁此借口出东宫。陛下不会放心其他人任这建康令,之后定会让他官复原职。”
心腹一一记住,脸上有着迟疑。
“这样是不是太险了?万一真的……”
“所以,我们不能给临川王时间,一定要让他急着出手,仓促之下必会生乱,想假戏真做也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谢举厌恶那萧宏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此时说起萧宏更是满脸怒意。
“他身边阿谀奉承、胆大妄为之人那么多,让十八郎去找些歌姬舞女,浪荡之子,给那些人吹吹风。他们既然敢在京中杀人灭口,不妨胆子再肥一点,我看出了事,临川王是保他们,还是将他们做了替罪羊。”
说罢,他冷冷一笑,目光湛然若神。
“此时不趁机剪除临川王的羽翼,更待何时?”
“是,属下这就去布置。”
此人也是谢举手下得力之人,可调动着不知几百,既然家主有了办法,谢家这些精锐立刻便活动起来,各司其职,要将计策完全。
虽然已经定下了计策,但谢举深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心中丝毫没有放松,只能迈出屋子散散心。
此时已经是深秋,谢举在院中负手而立,看着廊下空空的燕巢,便想到那些逃难的灾民。
那些灾民便如南下避寒的燕子一样,本能的奔向印象中温暖又安宁的地方,以图度过人生中的严寒,却不知到了“安宁”之地,却有比严冬更酷寒的一切在等着他们。
试图以流民的苦楚叫醒装睡的皇帝,是他思虑不周。
错估了临川王的心狠手辣和恣意妄为,是他太过轻敌。
那些流民虽是为了家小亲人而涉险,可若不是他趁势煽动,他们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笔血债,他谢家势必要背下了。
但总有一天,他要那临川王血债血偿。
“会回去的。”
谢举凝望着燕巢,眼神渐渐坚定。
一定会回去!
***
徐之敬在曲阿县遭遇危险的时候,傅歧也在承受着煎熬。
建康城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可怕的多。
如果说流民真的大部分都被阻拦在建康以北,那城里还有这么多一看便是逃难而来的百姓,傅歧很难想象北方现在是什么样子。
还有些家财的,有门路的灾民,最终都设法到了建康,这座梁国最大的城市,也是都城所在之地,人人都以为到了这里便会安全。
但无论多有家财的人,只要想要进城,都要伤筋动骨一番。
北方南下的道路被封,沿路城门设有路障禁止流民进入,但建康里不知哪个衙门发了一种“举荐作保引”,只要有持有这种路引,再有士人作保,便可一路通畅的进入建康城中。
不少士人大肆以此敛财,弄的原本还有家资的灾民到了建康时已经赤贫如洗,没有家资的,只好卖儿鬻女,换取能够入城的“买路钱”。
不是没有人对这种情况引起警觉,朝中屡屡有大臣求见临川王,上折、写信,希望临川王萧宏能以扬州刺史的身份禁止这种敛财的手段。
然而御史台的人很快就查出了真相,所有人绝望的发现,在京中卖那“举荐作保引”给士族,再让士族转手卖给难民进城的,正是萧宏本人。
萧宏在敛财的手段上,简直残酷的令人发指。
他以扬州刺史的权限封闭了浮山堰地区灾民进入扬州的道路,在沿路的官道及城门设卡,使长途跋涉奔波劳累的难民无处容身。在漫长的奔波之下,灾民也无力再回返离开,只能咬牙设法高价买那“举荐作保引”,进城安身。
一旦流民入了城,各种苛捐杂税随之而来,入城有“入城费”,进了城还要按人头算“耗钱”,就连无处安身躺卧在地,都要收“买地钱”。
流民没有建康城的户籍,连找活儿干都比别人更贱,到后来连工钱都不要了,能有个不需要“买地钱”的地方睡,有口饭吃,便已经是万幸。
东宫太子萧统因为月前为浮山堰谏言之事被禁足三月,至今不能离开东宫,在皇帝还在同泰寺“修行”的关头,谁也不知道萧统若抗旨出宫之后会发生什么,朝中有志的大臣都在焦急的等待着三月之期届满,由太子去同泰寺迎回皇帝,可流民已经不能再等了。
那些已经熬到生存艰难的灾民,也不知道在哪儿听说皇帝不是不管他们,而是现在正在同泰寺“修行”,并不知道外面流民的难处,朝中是有小人在弄权,便聚集在一起,堵了去同泰寺的路,要去“告御状”。
他们的诉求很简单,只是想让同泰寺里的皇帝出来,听一听外面百姓的苦难,像佛寺里的菩萨一样发发慈悲,救救他们这些可怜的灾民而已。
然而没有人的声音最终能传进寺里,因为他们根本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到。
傅歧从城门官那的得到的消息,是那些人“死谏”在同泰寺门口,京中出了这样的大事,怕是要追究身为建康令的傅翙责任。
但流民会如何不是建康令能完全掌控的,傅歧不担心父亲会因为这样无稽的猜测而有什么事。
他焦虑的,是那么多插标卖首的孩子。
傅歧这人,说鲁莽是真鲁莽,说傲慢也是真傲慢,平时也不是会随便心软的人,唯有一点,他见不得小孩受苦。
他曾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均在三四岁之前便已夭折,这是他全家心中的痛。弟弟夭折后两年,父母又为他添了个妹妹,他曾经非常喜欢自己的幼妹,小时候给她当过马,陪她胡闹,像是珍珠宝贝一样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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