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你这么受欢迎?”
祝英台下意识抬头看他,啧啧称奇。
马文才哪里想到祝英台脑洞歪了,听到她夸奖自己人缘好,居然还受用地扬起了下巴。
但是只是刹那间,祝英台就反应了过来。
他喵的,她读的是男校,里面除了她没一个母的,谁给马文才送情书啊?
她虽是有点腐,也知道突然有这么多男人弯了不切实际,那这些叠起来的信是?
祝英台定睛一看,大都是学馆的纸,越发迷茫。
自魏晋以来,纸张得到逐步改良,虽然还没有后世洁白光滑,但也比百年前草纸一般要好得多,只是纸张价格还是不便宜,普通寒生买不起好纸,这一卷书信里,到大多是馆中发的纸张,颜色泛黄,只有几张是洁白或微微发青的贵纸。
“现在丢了怕有人说嘴,等我们明天离开学馆后,寻个地方烧了吧。”
马文才根本不准备帮这么多人去送信,随口吩咐。
“烧,烧了?”
祝英台看着他这敷衍的样子,还以为自己猜错了。
难道收到的真是情书?
除了路人的情书,谁会莫名其妙烧别人的信?
“一些并不认识的人,托我给他们淮河南岸的亲友送信,说不得还想我带信回来。我们这次去又不是游山玩水,去的也不是什么山清水秀的地方,哪里有时间一个一个送信,可当场拂了人家的请求又太过不近人情,只能这样了。”
马文才露出“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不要这样吧,这样子太恶劣了,也许正好真有顺路的呢?反正我们又不缺钱,到了地方把信交给可靠的人,给点钱叫别人送就是了。”
祝英台见疾风真要把信收掉,一把扑到满地的纸上,连连摇头,喊着:
“我不怕麻烦,我不怕麻烦,给我,我送!”
“你要揽这事?”
马文才见她果断点头,嗤了一声。
“那好吧,这些信给你收着。”
“什么信?”
随着这句问话,满头大汗的傅歧走了进屋,中气十足地问道。
“你怎么也来了?”
马文才头痛。
“马文才,我昨天听人说,你要去淮南几个月是不是?”傅歧几乎是急匆匆地在他面前跪坐下,正色请求:“你既然要走,能不能带我去?我也想去打听下我兄长的消息。”
“胡闹,你兄长是朝廷官员,一旦出事,必定有无数人查探踪迹。”马文才就是怕这样,才故意让其他人瞒住傅歧不要乱传。
“更何况建康离淮南不远,事情一出你家肯定就已经派了家人过去了,你一介学生,又不知当地情况,跑去能比你家人更强吗?”
“可那些又不是他们的兄弟!”
傅歧梗着脖子低吼。“又不是他们的兄弟,怎会比我更上心!”
“我知道你担心兄长,但我真带不了你。”
马文才摇头道:“而且我们去并不是急着赶路,等到了地方多则几月,少则月余,你要跟,也不是跟我们。真要放心不下,多给建康的家中写信就是了。”
“你以为我没写吗?一封都没回我!他们还把我当孩子呢!”
傅歧恼怒地问。
“你一点希望都不给?我自付盘缠,只跟着你上路,难道不行吗?”
“此去淮南,并非我一个人的事情,家中也有长辈跟随,抱歉。”
马文才微躬着身子抱歉地说。
“好好好,枉我拿你当知交好友!”
傅歧见马文才一点松口的意思都没有,咬牙切齿锤了地板一记。
他以为不让他跟,他就一点办法都没了吗?
傅歧冷着脸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此人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似乎知道别人不会带他,只不过碰碰运气似的,引得祝英台和马文才面面相觑。
“傅歧和他兄长感情真好。”
祝英台想起前世看过的不少小说,“以前我还听人说,有人家为了家产兄弟相争,兄长死了弟弟高兴不已的,我只庆幸傅歧不是这样的人。”
“他要是这样的人,也不会来会稽学馆了。”
能在学馆里混四年都不会建康的,能有什么野心大志?
马文才看着怒冲冲离开的傅歧,眼皮子跳了几下,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可能发生。
***
傅歧离了马文才的院子,气呼呼地朝自己的屋中而回。
他回去的时候,见梁山伯正跪坐在屋中,将一些随身物品小心地放在竹制的书箱背篓里,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了?你要出门吗?”
看到傅歧回来了,梁山伯抬起头来,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你终于回来了,你昨天晚上都没回来,去了哪里?”
“没事没事,心里难过到处逛逛,左右我们甲舍又不会被学监查房。”傅歧试图将这话题带过去,随意摆摆手后看了看他的箱笼:“你是去哪儿?”
“我新拜了个棋术高明的先生,刚刚已经跟馆主报备过了,要跟那位先生学三个月棋。想和你说一声,你昨晚又没回来。”
梁山伯解释着,又领着傅歧去了屋角的柜子旁。
“这个柜子里有个暗格,里面放着你之前给我的金子,那金子成色太好,许多铺子不收,有一些没有换掉。剩下的都在这柜子里,你要用钱的时候就直接取用。还有几匹白练,也可以换你需要的东西。”
他又领着傅歧到了一个五斗柜旁:“你的亵衣和中衣、袜子,我放在了最上面的抽屉;腰带、配饰和系带等零碎之物,在……”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别说,你是在托孤吗?”
傅歧感觉自己要疯了。
“你好好学什么棋啊!你不是准备这几年除吏出仕吗?出去三月回来耽误多少事?”
“没办法,此中另有隐情,你就别问了。”
梁山伯按住傅歧,有些担心地说:“我这一走,也许有许多事情你没办法处理,大可向隔壁的祝英台求助。”
“知道了知道了。”
傅歧原本想埋怨几句,可想想自己心中原本的计划,最终还是没发作出来,只能耐着性子听着梁山伯嘘寒问暖。
“这里有……”
“这里是……”
“灶上的小狗子喜欢偷吃,要注意他有没有动过你的盘子……”
“乙科骑射没了先生,若是你没钱了,可以去问问……”
“会稽县衙门外右转有家金铺,叫六福金铺,要拿金子换钱可以去找掌柜的,但不要换多,以免被人盯上……”
傅歧起初听得不耐烦,恨不得掉头就走,可他站在屋中,听着梁山伯絮絮叨叨从衣服袜子说到吃喝拉撒,从没钱花怎么办说到惹了事怎么处理,竟是事无巨细把什么都顾虑到了,不知为何那些不耐之情一点点从身体里脱离了出去,眼眶竟有些发红。
“傅歧,你怎么了?”
梁山伯见傅歧情绪不太好,连忙停止了说话。
“是不是我说的太多,你记不住了?”
“不是。”
傅歧情绪有些崩溃地抹了把眼睛。
“听你絮絮叨叨,想到我离家前一晚,我兄长也是这么嘱咐我这个,嘱咐我那个。”
梁山伯哑然。
“我那时才十一二岁,第一次离家,总觉得天高云阔任我潇洒,我在家里处处被人拿来和兄长比较,一直对他不冷不热。上次回家,他劝我回来进国子学,走的时候我还跟他吵了一架,现在想想,要知道是这样,我一定装孙子,怎么也不和他顶嘴。”
傅歧实在是难受,又觉得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掉眼泪丢脸,将脸一捂,哽咽道:“你忙你的,我出去发散发散,你要走也悄悄走,别,别让我看见,我,我难受!”
说罢,竟就这么用袖子遮着脸跑了。
梁山伯还没来得及拉着他,就见他没了影子。
他今天甚至连最喜欢的大黑都没有逗弄。
傅歧这一走,直到半夜才回返,他翻墙进来的,梁山伯放心不下他,也一夜没睡,见他回来了,才安心地睡下。
到了第二天一早,梁山伯已经起的很早,可醒来的时候身边还是没人。
他看着空空荡荡地屋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傅歧虽然跋扈鲁莽,可说实话,他对所有人都一样,无论是士族还是寒门,都是这个劲儿,所以虽然是他照顾傅歧较多,却没有多少心累的感觉,大部分时候傅歧都是讲理的,还特别不挑剔,他说什么是什么,他做什么吃什么。
这下他要离开三月,马文才也要出门,傅歧和祝英台两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在一起,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岔子。
一直以来没有心累的梁山伯,此时竟有些自己可能要心累几个月挂心这两人的预感。
但无论如何挂心,他心中最在意的却是父亲死因的真相,所以不得不离开。
梁山伯看了着身边空荡的铺盖,伸手摸了摸被子里,一点余温都没有,也不知道傅歧去了哪儿。
等他洗漱完毕,背上书箱准备去向文明先生告辞,却发现院子里大黑也没了,院子里只余一截空绳子。
梁山伯心头升上种种疑云,最后只余下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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