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人思维广 (申屠此非)

　　还有些病人倒是愿意跟戴医生聊天，只是他们说的话时常会让人觉得无奈。
　　比如戴医生此刻正在谈话的女孩。
　　这是个年华正好的姑娘，只是精神面貌非常糟糕，两只眼睛下面的青乌极为浓重，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服头发不是很整齐。
　　她在哭。
　　从她开口说话起，基本都伴随着幽怨的哭腔，似乎自己这一生都被辜负。
　　“我的妈妈不是亲妈，他们都骗我……”
　　戴医生语调温和：“怎么不是亲妈了？”
　　名为宁春的女孩幽幽看了戴医生一眼：“我知道亲生的妈妈是谁。”
　　戴医生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这态度鼓励了宁春，她继续说了下去。
　　“我亲妈是个有钱人，她以前差点被逼死才跟我爸离婚的，当时她过的可不好。不过后来她遇见了真爱，就是她现在的丈夫……
　　“妈妈有钱了就想把我接过去，可是我爸和后妈不让，还虐待我。”
　　宁春深深叹了口气看向窗外，“你们知道苏生南吗？就现在特别红的那个小鲜肉，长得可帅了。”
　　戴医生点头表示知道。
　　“那是我亲妈给我介绍的对象，你们知道不？”宁春露出一丝害羞的神色，转而又沉了下去，“可我爸和后妈都说那不是我对象，还说我们不认识苏生南，不给我跟苏生南见面！还有……”
　　宁春语调一变，突然斜着眼睛瞄了晋昕一眼，她凑向戴医生说：“我知道你们都被我爸和后妈买通了，想要把我一直关在这里，可是你们关不了我多久的。”
　　似乎突然被针对了的晋昕停下了书写的笔尖将视线落在了一脸神秘和神气的宁春脸上。
　　“我跟苏生南的感情非常好，他表面上只是一个特别受欢迎的偶像，实际上他的背景特别厉害，黑白两道通吃你们知道吗？跟你们说，你们最好对我好点，不然等苏生南来救我的时候，我就让他把你们都杀了。”
　　戴医生：“……”
　　宁春的眼中似有凶光，语调又轻又狠：“你们知道了吗？”
　　戴医生一脸认真的点头：“好的，我们知道了，我们会对你好一点的。”
　　宁春又斜了晋昕一眼：“哼，你最好把这个女人弄远点，要是让她出现在苏生南的面前，我就划花她的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晋昕：“……”
　　晋昕在戴医生的示意下收起了手里的东西起身跟戴医生准备往外走，而被戴医生好言安抚了的宁春却突然拿起了床上的枕头朝着戴医生砸了过去。
　　那枕头很软砸人身上也不会多疼，可宁春扔得用力，竟将枕头扔得风声作响。
　　可能是扔得太过用力，原本盘腿坐在病床上的宁春整个人都跟着自己扔出去的力道往前倒了去。
　　这要是倒下去了，可要摔得不轻。
　　站在一旁的晋昕正好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也不见她有多慌乱。
　　非常自然的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一手伸出去抓住了飞在半空中的枕头，另外一只手拎住了宁春病服的后领。
　　她就这么把满脸惊吓整个人都要正面砸下去的宁春轻而易举的拎了回来，还顺手将枕头塞进了她怀里。
　　虽然念的是社会工作专业，也在仁爱精神病院呆了几天，可在对待这些病人的事情上晋昕仍旧有些生疏。她想了想，抬手拍了下瞪大了两只眼睛半晌回不过神来的宁春肩膀。
　　“你的枕头刚才飞出去，我给你捡回来了。”
　　说完晋昕重新拿起被自己随手放在一旁的记录，跟着面容略微有些呆滞的戴医生一起走了出去。
　　她还特别“贴心”的记得帮宁春把病房们给关好了。


第6章
　　宁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宁春的故事，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们大多知道。
　　毕竟不是每一个病人都如同宁春一般喜欢跟旁人诉说自己的“过往”。
　　她把那些跟戴医生说过的话，翻来覆去的告诉旁人，一遍又一遍。因为说的次数太多，许多医生和护士都能够背出来了。
　　可今天，大家却发现宁春的故事发生了变化。
　　在她的故事里多了一个人。
　　“你知道多了谁吗？”抱着饭盒的张萌萌完全没有动筷的打算，她用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盯着晋昕，见晋昕不搭理自己她也不气馁，蹬蹬磴挪到晋昕的身边跟她凑在一起继续说，“是你哦。”
　　晋昕看了张萌萌一眼，并没有什么意义的眼神，张萌萌却像是得到了鼓励。
　　在这里工作，难免会发生一些特殊状况，可晋昕是一个不论遇见什么事情都能够自己处理很好的人。
　　张萌萌自从认识晋昕开始，还没见晋昕求过人，也没见晋昕抱怨过。
　　所以晋昕在工作中遇见了什么，张萌萌自然是不知道的，如非必要她也不会去打探这些。
　　可今天这事情她是真的好奇。
　　“你跟宁春一起的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了呀？为什么宁春的故事里会出现你？而且还是以她的爱慕者角色出现的？”
　　在宁春的最新故事中，晋昕是她的爱慕者，为了她专门来到这里，对她格外关注又关心。
　　“我们都是女孩子啊，就算晋昕真的很好……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这是宁春说出口的话，“不过……不过她真的很好呀，还那么温柔……”
　　在说这句话时，宁春面上的神色又是纠结又是不舍，最后都化为幽幽一声叹息。
　　听说宁春窗外的那棵树，今天都被她看落了不少叶子——这当然只是大家的玩笑之言。
　　晋昕听着张萌萌绘声绘色的跟她描述宁春的新故事，听完后无奈道：“我没有做什么，也只见过她一次。”
　　非常简短的一句话，晋昕自认为已经“解释清楚”，拿起吃完的饭盒走到厨房的水池边洗刷起来。
　　文院长给她们两安排的是双人宿舍，有独立卫浴厨房，还有客厅，除了没有条件自己开伙，住起来非常舒服。
　　等到晋昕洗好了餐具出来，张萌萌吃了两口饭说：“我见到甘名了。”
　　甘名就是那天偷了戴医生的白大褂，假装戴医生把他们几个带去慕辰跟前的病人，自那天之后，晋昕跟着戴医生在病院里跑上跑下还没有见到过他。
　　“他怎么样了？”
　　张萌萌睁着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回想了下，摇了摇头，“他看起来很不好。”
　　如果不是有文院长所言在前，即使发生了慕辰的事情，张萌萌也没有办法把甘名和这里的病人挂上钩，毕竟他们那天见到的甘名看起来是那么可亲和气，比任何一个正常人看起来就更加正常。
　　不过她现在也知道了，有些特殊的病人，你不跟他接触久了，可能连他有没有发病都不清楚。
　　跟在病院里的医生护士身后忙里忙外到处帮忙几天，张萌萌总算见到了甘名。
　　跟那天见到的那个假扮戴医生和气可亲特别好说话的甘名不同，她看见的真正的甘名如同没有力气的人偶安静的坐在自己的病房里，他微微垂着头，两只眼睛半睁着却没有任何焦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若非还能够看出他胸膛的起伏，张萌萌都要怀疑甘名是否还活着。
　　带着她的胡医生说那是正常情况。
　　“有些病人在病发状态结束后，就会进入这种状态，像是灵魂放空也像是植物枯萎，更有甚者会抑郁起来。即使是病人自己也不会喜欢这样太过负面的状态，可他们也没有办法控制，这个时候太过严重的病人就会需要药物来帮助他们控制自己。”
　　张萌萌见到甘名的整个时间段中，甘名都维持着那样的状态，好似他的周围发生地震亦或火灾都不会让他有任何改变。
　　甘名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给张萌萌哪怕一个眼神。
　　可在离开甘名的房间后，张萌萌却真实的感觉到了呼吸的存在。
　　真的太压抑了。
　　像是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自己的心头，快要把自己压死了。
　　在学校里听再多的例子，看过再多的图片和新闻，都没有真正跟这些人接触后的感触深刻。
　　张萌萌努力同晋昕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在说完这些后，她也像是枯萎的植物般萎靡了下去。
　　晋昕伸手轻轻推了她一下，在吸引了张萌萌的注意力后说：“所以他们才需要我们的帮助不是吗？你可不能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把自己栽进去了。”
　　因着他们这个专业的特殊性，给他们代课的老师在这方面可是强调过无数次。
　　你以为帮助他人就是别人走路跌倒，你过去把他扶起来吗？
　　事情并非这么简单，有的时候你想要帮助别人，需要付出的努力和承担的压力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它们不仅仅包括个人的体力、精力、抗压能力，乃至金钱等等方面都会牵扯。
　　也许……
　　也许你还会为此付出生命。
　　这样的可能性是真实存在的，就像是那些在危难之际为了救助他人奉献了自己的英雄。
　　所以啊……
　　晋昕说的很认真：“没有谁是完人，也没有谁真的刀枪不入，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平凡的人。可我们也都是不凡的，当我们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会面临什么却依旧一步一步走下去，扛住那些可怕的伤害与诱惑，依旧能够走在我们最初所希望走下去的道路上时，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不凡的。所以……我们现在才是开始，可不要在这里就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