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愣住的就是甘四娘了。
没谁比她更了解儿子,甘志轩这话,这反应,这神情,不似做假。
她双眼紧紧盯着甘志轩:“真不是你杀的?”
甘志轩十分委屈:“娘我是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别人怀疑也就罢了,你也要怀疑我?没有真没有,我真没有杀人。”
说着话,甘志轩跪倒,捏住甘四娘裙角,委屈的哭了。
甘四娘突然软倒在地,搂着儿子,浑身颤抖,说不出话。
这是意识到自己错了,白投湖一回。
离死亡那么近,她也是害怕的。
事情发展到现在,也不用说什么暗话刺激了,温元思继续问甘志轩:“你做了什么,让你娘怀疑你,甚至替你去死?”
甘志轩终于明白了眼下状况,吓的够呛,脸白的很,拉着甘四娘衣角不敢放,整个人愣愣的:“我我不知道啊”
温元思弹弹手指:“那你说说,那日小酒馆里,你做了什么,为何隐瞒不说。”
甘志轩缩了缩脖子。
温元思微笑:“不想说?那本官只有把你娘先抓起来了,来人——”
“我说!”
甘志轩咬牙:“我说还不行吗!你叫他们停住!”
温元思挥挥手,让衙役停住,甘志轩才开了口。
“其实那天我拉肚子,如厕时看到卢大人,并非没注意,而是说了会儿话。”
甘志轩吞了口口水:“我拉住他,问他是不是知道我爹是谁。”
正文 109.死者说请我帮个忙
身世之秘, 是甘志轩和甘四娘最大的分歧。
甘志轩一直努力想知道亲爹是谁,甘四娘一直努力不让他知道。
从小到大,甘志轩不知问过多少次, 甘四娘从来不说, 诓,哄, 吓, 骗,所有招数用完, 不再有用,干脆什么招也不使了, 就一样,哭。
只要甘志轩问,她就哭,甘志轩问不出来, 只有另外想办法。
这件事几乎成了甘志轩的执念, 甘志轩的心魔。
他总感觉他娘藏着非常大的秘密,一些压箱底的东西, 不是一般普通人能拥有的,他娘又长的美,还识字
他觉得自己出身很不一般。
他的爹, 应该是个大人物。
“我就不懂,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为什么我娘一定要按着我在这里, 任人谩骂瞧不起,哪怕是庶子,或者外室子,我也不怕的,我已成年,内宅妇人见识浅薄的算计已经没什么大用,我能保护好我自己。我只需要一点助力,一点点就好,我一定能飞上青天,带我娘一起过好日子的,可她就是不听”
甘志轩声音喃喃,絮絮叨叨,说了同甘四娘的诸多争吵,诉了很多委屈,神态间满是真诚。
“卢大人同我娘的关系很微妙,我娘好像并不喜欢卢大人,可有麻烦时,还是会寻他;卢大人平日与我们并无往来,还很嫌弃,并不愿接近,可我娘有麻烦去找他时,他通常不会拒绝。我就觉得他有可能是我爹。”
“我去试探过几次,他没认。但后来,他隐隐透出些意思,说知道我爹是谁,可因为我娘的关系,他不能告诉我。”
甘志轩小心的看了甘四娘一眼,捏着她衣角的指尖泛白:“我心中不服,找到机会,就去缠卢大人,怎奈圈子不一样,他是官,我是民,很难碰到。那日在小酒馆,我瞧他状态不对,不似以往那般沉稳冷硬,觉得有戏,就找机会缠了他半晌”
温元思眯眼:“如果只是这样,你没有瞒的必要,可以避开你娘,悄悄同官府说。”
“但当时卢大人说了一句话”甘志轩头低下去,“他说他有事走不开,让我帮他一个忙,只要我做了,隔天他就照约定告诉我,我爹是谁。”
温元思:“他让你做什么?”
甘志轩看看四周,声音压的低低,只让温元思一人听到:“他让我天亮之后,在东城门往左三里,离地面五寸高,也就是大概半个小腿的高高度,用硬石划个‘归’字。”
“什么意思?为什么是‘归’字,为什么是东城门往左三里?”
“这我哪知道!都是卢光宗自己说的!”
“那你去了么?”
“当然没有!”
甘志轩猛摇头:“第二天卢光宗就死了啊死在猪圈,那么惨这肯定是要命的大事,我哪还敢干!万一我也死了怎么办,我还要带着我娘过好日子呢!”
“再说卢光宗死了,肯定也不能告诉我爹是谁了”
温元思现在明白了,为什么甘志轩不敢说。
因为他害怕。
如果他没有说谎,在不知道凶手是谁的情况下,他受到的嘱托非常敏感,明显有猫匿,没准是凶手也在找的东西。他不敢和官府说,不敢和甘四娘说,甚至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不敢说梦话。
他会被这个‘归’字,压的惶惶不可终日。
一旦有人察觉,或者时机变的敏感,他会非常害怕,非常心虚。
因这没说出口的秘密,他可能被凶手灭口,或者被官府认为凶手。
甘志轩揪着自己头发,眼眶发红,显然也是这些日子受够了:“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到底哪里过分了?”
甘四娘气的发抖,手掌连连拍打上甘志轩:“为什么不同我讲!为什么不告诉我!”
甘志轩双手捂头:“我敢和你说吗!你哭起来没完没了,我哪里有辙!”
甘四娘紧咬下唇,盯着甘志轩的眼睛:“那卤味卖完,离开小酒馆往家走,你借口如厕再次离开,让我自己先走,可足足近四更天,你才回家你干什么去了?”
“原来娘你一直在等我啊,我瞧你房间黑漆漆的,以为你睡着了,就没过去同你说我回来了。”
甘四娘磨牙:“我问你干什么去了!”
“蹲坑啊我那天晚上吃的东西不对,有点跑肚,小酒馆里不也去了厕房一趟?我的身体我知道,不是什么病,拉完就会好,每回我的事你都大惊小怪怪烦的,我就没同你细说。”
甘志轩叹了口气:“本以为能坚持到家,谁知道半路就憋不住了,肚子擎给劲儿,外头茅厕还不好找,我干脆拉一会儿歇一会儿,确定完事了才回家。”
“这点事我一个人就能行,大半夜的不值当把你拉上,就没提。”
甘四娘看看宽深的湖,看看湿透的狼狈的自己,想想今天经历的一切,悲从中来,抱着膝盖呜呜哭,特别特别伤心,连男人眼神目光都顾不上管了。
甘志轩怂怂的靠着她,抓着她的衣角,什么话都不敢说,等着她哭完。
宋采唐和温元思对视一眼,各自心中叹气。
甘四娘这是后怕,后悔了。
她以为儿子杀了人,事实确凿,无法脱罪,干脆自己顶了,用自己性命挽救儿子,哪知儿子并没有她白死了一回。
母子二人信息上没有沟通完全,造成一定的隔阂,误会,被人利用引导,就有了现在的结果。
被人利用
谁?
凶手还是其他?
宋采唐往前两步,走到甘四娘身边:“你不知道甘志轩当夜和卢光宗说过什么,只知道他那夜回来很晚,只凭这个,你不可能认定他是凶手。是谁做了什么,让你如此笃定?”
甘四娘哭声渐消,声音仍然有些抖:“是一张字条说好像在那夜看到了我儿杀人,提醒我小心我儿。我怎么可能小心我儿,我的儿不会害我他还年轻,有大把的未来,不能被案子连累”
宋采唐眯眼:“纸条呢?”
甘四娘头都没抬:“我当时带着投湖了现在已找不到。”
她在撒谎。
宋采唐直接点她的名字:“甘四娘,你当时看到的不是纸条,是一个人吧。”
甘四娘一愣,抬头看宋采唐,头摇的很快:“不不没人,谁都没有,就是一张字条!”
“在哪,怎么看到的?”
“就在墙角,不知道谁扔了进来”
宋采唐叹了口气,慢慢俯下身,往前:“甘四娘,你觉得别人都很好骗是么?今晨起,你一切照常,完全没自杀的意思,直到给你的花盆浇花。当时你双脚冲着门口,看到了什么,因为过于震惊,水溅到腰间,手还控制不住力道,把衣服撕破了。”
“是什么人,把你吓成那个样子?这个人同你说了什么?”
她说一句话,往前探一点,甘四娘的脸就白一分。
为什么
为什么宋采唐都知道!
难道她看到了!
不,不可能。
宋采唐双眉修长,眸底似有灵光,映着湖光天色,仿佛能看透人心。
她在等着她回话。
甘四娘重重咬了舌尖一口,稳住心神,哪怕颤抖着,语气也很坚决“我我不知道宋姑娘在说什么我真的没什么看到什么人,就看到一张字条。那字条在墙角,门边的墙角,字写的大,我眼睛好,一看就看到了”
不管甘四娘遇到了什么事,这个表态很清楚:不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