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姑娘,又是哭又是笑,真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有时候会觉得她那样的乐观,在照顾自己的那些日子里,她自从跟他稍微熟起来以后,便每天灿烂得像是个小太阳,如此强势又温柔地入侵他的生命,驱逐出他心中的晦暗乌云。虽然他心中清楚自己的魔障难消,只有赴死才能够得到彻底的解脱,然而却又不得不承认,她的存在的确让自己感觉到了新鲜的意味。
然而,有时候,他又会觉得她是那样的脆弱,只消一点点动静,仿佛就能够将她吓得哭鼻子,要人不断去哄才行,就如同现在一样。
他很想开口去安慰她,然而却也清楚明白自己如今身上的力气有限,若是想要保持最后一点体力说完重要的话,此时此刻便不能太过于耗损,所以也只能这般任由她哭着,因而知道她很快便会自己好起来。
她是个那样玲珑心思的小姑娘,又怎么会想不明白跟前的处境?
而他心中估算的的确没有错,这一次的哭泣不过延续了短短一会儿,她便如同想到了什么一般,拼命地抽着冷气,直到强迫自己止住眼泪后,才抬起眼来看着他。
石青微微弯起唇角,想要冲着跟前满目担心望着自己的小玉笑一笑,然而却不可避免地自口中流出了更多的血来。他心中担心她会因此更为难过害怕,赶忙又主动闭上自己的嘴巴,只不住地看着跟前的小玉,想在视线彻底涣散之前,再度看看她的模样。
他看得见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好似是在唤着自己,又在说些什么。他心中暗自估量着大概是“不要死”“一起走”之类的话语,然而以他如今身上毒素蔓延的情况来看,这辈子大概都已经是听不到她亲口再对自己说话了。
他再度望向前方,跟前的宦娘已经彻底倒在了地上,再也感受不到呼吸。那美丽的一张脸,因为死前拼命的挣扎而扭曲变形,只能依稀看出来从前那副姣好的模样。而她的芊芊十指,如今已经血迹斑斑,血肉模糊,显然是方才拼命抠着桌角不让自己倒下,所以才会变成这般模样的。
只是,这个鲜活、而充斥着野心的生命,如今到底是这样轻易地消亡了。
他盯着那具身体逐渐已经呈现僵硬的姿态后,才稍稍地舒缓了一口气来,终于可以不用再绷紧着神经来维持自己的平衡,好在看到结局之后才得以安心。
方才那杯酒,的的确确是有毒的。他之所以肯当着师姐的面前兀自饮下那残酒,除却因为想要让她安心,不会及时吐出来以外,他也确实是自己不想要活了。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他早就已经可以感觉到已然千穿百孔,万般破败,即使是维持着呼吸都需要莫大的勇气。这样的一个满身裂缝的他,又如何能有足够的力气再去保护旁人呢?如今拉着师姐一起死,也算是解脱了,好让她不再跟着那个男人一通为祸人间。她所害的那些人,都是那样的无辜,也早就应该要收手了。
他那曾经卑微的生命,如今若是能够这样保全自己在意的人,也算是尽到了最后一分责任了。他在心中如此想到,一边只觉得脑中轰鸣,明晓自己身上的毒也已经快要蔓延到心脏位置了,赶忙一把抓过了已然泪流满面的小玉,感觉到她不停乱抓着的手指最终安定在自己摊开的手心之中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快回去,回到王妃娘娘的身边。如今只有她才能够保护你。那些人……那些人在发现这里的情况有异以后很快便会上来的,时间不多了,你快回去……快……”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到底还是坚持不住,只朝着前骤然一倾身子,将此前喉中憋闷着的黑血尽数吐出,那如同游丝一般的气息,也终于在此时此刻,就此斩断了。
小玉的面上悬挂着泪水,心中却是出奇的冷静,强自稳定了声调才轻声喊道,“石青!”
在唤了这么一声后,她才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收拢了一些,最后抱了一下他逐渐冰凉的身体,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我爱你。”
她在此前的时光里,向来不太明白大人口中说的那些情情爱爱究竟是为何物。她爱天空中四处游走的云彩,也爱清晨乍现的一缕阳光,爱花爱鸟,爱府中那只总是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大黄。她从前也以为,这样的爱跟他们所说的“爱”是一类东西。
然而如今,在看到他在自己的面前缓缓闭上双眼的时候,她却感觉到了心口处一阵抽疼,不像是从前经受过的任何一种皮肉之苦,便是好似心中的某块重要的地方就这样被抽空了一般。这是她在云彩、阳光、花鸟、大黄身上都从未感受到过的感觉,分明是这样的痛苦,却又紧紧地扎根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等待着开出一朵花来。
这是爱吗?她心里想着,却在顷刻间便已经自顾自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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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九章 危机四伏
闭了闭眼睛,小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身上的藕粉衣裙已然染上了大片大片的血迹,分不清哪些是她自己的血,哪一些是石青的血。她想要朝着屏风外走去,然而却猝不及防地被方才酒杯破碎时落了一地的碎瓷片伤了脚。
钻心的疼痛自脚底板清晰的传来,也不知道究竟扎了多深进去。她实则一向是最为怕疼的,当年就算是手上被割破了一个小口子,她也定然是要疼得叫起来的。然而如今,她却只是有些懵然地看着这一切,那双圆滚滚的眼睛里头少却了几分灵动,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迷惘。疼痛还在继续,有些来自于身体,有些来自于心中,却无论如何再发不出声音。
也是这时候她好似才突然间明白过来,自己从前大呼小叫,不过是因为心中明确地知晓有人疼宠,所以才能够如此肆无忌惮。然而如今,她的身边只余下了两具尸体,一地鲜血碎瓷,以及那插根于雅间内各处的乌黑箭矢,上头泛着冷厉的光泽。空荡荡四面,静悄悄八方,自己又还能够有谁屏障?
她心中如何能够想到,今早还在与她好好对话的少年,如今已然一点点地失去了声息?从前在心中早已然构筑好的那些好日子,一下子已然失去了此前决定一起共度的人选,以至于让她心中迟迟还接受不过来,总抱着几分侥幸,只觉得跟前的少年说到底不过只是一场重伤。他从前第一次被送到自己面前来的时候,身上可不是也伤得那样严重吗?
那样重的伤,当时她听那些个衙役私下底商量,都说他已然没有生还的余地了,就算靠着陵王妃施下的那些个所谓灵丹妙药暂时吊着一口气,也还不知道能不能够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然而,便是在这样大家都不看好的情况之下,他可不是还是醒过来了?不仅清醒了,而且眼看着身上的伤病也在一点点地好起来,使得她每天去送药的时候,心情都是轻快而好奇的,总觉得今日他喝下自己送的药后,病情说不定又会好一些了。每每想到这个的时候,她就觉得尤为开心。
那么如今,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她在心中思量着,即使知道如今自己的想法荒诞幼稚得可笑,却也还是不免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石青,鬼使神差之间已经移动了步子,竟然产生了将他一起带走的念头。
他如何能够躺在这个地方,这样破败的地方,如何对得起他那张好看的脸?她如此想着,就想要将他沉重的身躯扛在自己的肩膀上,随着他一起走出去,然而手指触碰到他冰凉的身体的一瞬间,她的耳畔却又隐隐响起了他最后留给自己的话:“逃出去,逃出去!找王妃娘娘!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一瞬间,小玉的指尖在空中一顿,最终还是轻轻地缩了回去。
她如今只要逃出去,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能将石青最后传达给自己的话语完成。
窗外有丝丝缕缕的清风吹来,带着稀薄的凉意,她的脑袋好像也随之被吹得清醒了一些,转而皱起了眉头来,小心翼翼地避开窗外人能够望进这个雅间里头的所有范围,几乎是匍匐着身子靠近了窗沿,寻了一个相对广阔的视角朝着外头望去。
方才隐藏在杨柳内的那个青衣人不知道已经去了哪里,杨柳边的长堤之上,四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神态各不相同,穿着打扮也看不出特别来。她紧紧地盯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的手心潮潮地发着汗,看谁都像是宦娘所带来的帮众,却偏偏始终抓不出具体的人来。
让她更为心惊的是,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攻击,看起来好像是在窥探宦娘如今身在何方,所以才不敢贸然下手,以免伤到宦娘。虽然这样的举措为身处于雅间里头的她博得了一时的平静,但是却也可想而知,这样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征兆。
那些人如果真的在时刻监视着这个雅间里头的动静,等一会儿定然会发现其中的异常,到时候若是他们就此闯进来,自己在这里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能等死。她想要趁这个时间去旁边的乾间找王妃娘娘,然而稍稍动一动脚步便是钻心的疼,方才被砸破了的脑袋上血暂时停止了涌出,然而伤处却还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几乎想要就此昏沉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