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夜霜一根根地除下了银针,转而收拢到了腕上的银镯内,一边就欲拉着云墨静打道回府。
云墨静这厢尚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只看了一眼正在嚎啕大哭的苏大小姐,又看了一眼拉着自己就往门外走去的唐夜霜,不免低声问道,“哎哎哎,咱们难不成就这样走了?”
唐夜霜自然知这厮定然是那怜香惜玉的心思又做了怪,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然静王殿下您以为呢?”
心志坚毅之人,在这种时候并不需要旁人的安慰。既然此前最为难的一关她都已经自己克服过来了,剩下的他们还有什么可操心的呢?
云墨静被这么一瞪彻底给没了脾气,心中却也知晓,唐夜霜如今说没事,便是真的没事了,最后也只能苦了一张脸,“就这么走吧。”
苏府之事,就此尘埃落定,然而衙内却并不算太平,他们还没有清闲下来两天,这边便又接到了一桩大案。
说是大案,其实也不尽然,不过是赤月王城附近的一个县城里头死了一个小村民。平日里这等案子是绝对不足以呈到云墨静跟前的,但是碍于此次死者的死状和死因太过于诡异难寻,称得上一桩奇案,当地知县焦头烂额,迫不得已这才将这桩案子一路往上,呈到了京兆府。
云墨静刚端详了一眼面前的案卷,就不禁皱眉,很是嫌弃,“又是这种案子,他们往日里是嫌着本王平日里好酒好菜的吃得太多了,所以才每每都拿这种恶心的事情来叨扰本王么?”
知晓云墨静这家伙最为娇贵,唐夜霜不禁笑出来,“是什么案子?”
“哝,”云墨静将手中的案卷丢给了她看,“尸身像是高度腐烂,却丝毫没有外力的痕迹,也没有毒发的兆头。那里的知县派人去看了好几眼,愣是没敢叫人搬回县衙里头去,如今还放在那儿等和尚来超度过后再安葬呢。还好如今天气还算不错,若是碰上了炎热天,那场景……”
他似乎自己也嫌弃恶心,便没有再说下去,只做出了一个嫌恶的表情,一面见着唐夜霜兴致勃勃的模样,赶忙如丢烫手山芋一般,快声快语地说道,“你若是感兴趣,这桩案子便去全权由你来负责,本王这才刚折腾完一茬,实在是遭不住了。哝,那边还派了一位村民过来,你就跟着他去了解一下情况吧。”
说着,他已经唤人叫来一个中年男子,只朝着他介绍了一下唐夜霜后,便挥挥手,赶忙赶着他们走了,颇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架势。
唐夜霜这厢还没弄清情况,便已经被那个中年男子三呼九叩,最后也只能白了云墨静一眼,到底是应承下了。
那出事的村庄唤“茶亭”,顾名思义,当地出产茶叶最为享誉盛名,而当地大部分的村民也是以采茶为生。茶亭离赤月王城并不算太远,一直往北直走过了山路,也不过是三四里地的路程,同行的还有一位和尚,长得倒是斯文俊俏,然而却始终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听人说,这位和尚乃是某位高僧的得意弟子,如今偶然云游过此地,这才被请来为这惨死之人超度。
鉴于此人与本案无关,唐夜霜便也不欲搭理他,一路上只借那中年汉子之口也逐渐明晓了一些情况,原来遇害的村民名唤王二,名字一般,容貌一般,性情一般,家境一般,算是千千万万人中顶普通的一个,人长得壮实,平时也从未听说他与人结过深仇大怨,而尸体是在茶园里被清早赶早去采茶的一个茶女发现的,一切都是突然的事,毫无征兆。
唐夜霜抢先问道,“那他的尸体到底是怎样的?”
中年汉子怔了一下,放在两边的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半晌稳住了气息才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颓丧地对唐夜霜说,“大人,你待会自己去瞧瞧吧,可千万做好准备,别被吓着,实在不行,离远些也好。”
听他这么说,唐夜霜心里头略有些忐忑,那尸体到底是什么样的惨状,才会把旁边这位身材壮硕的汉子给吓成这副模样?着实令人费解得紧。
入了茶亭的门,面前俨然是一群与那个中年汉子一般披麻戴孝的村民,还有几个妇女围在一块凸起的白布边哭天抢地,想必应是死者的家眷。
见到他们与那个和尚进来,村民齐刷刷望了过来,连着起先那正在尸体边呜咽的死者亲人们也抬起头望来了这个方向。
他们的目光在唐夜霜们三人中间涣散了一会,而后统一集中在了穿着袈裟剃度了的慧能身上,齐齐膝行至一丈远间伏身拜倒,微微颤声道,“望慧能大师能护佑茶亭村民平安!”
唐夜霜被这阵势给唬了一跳,那和尚略略皱了皱眉,却如同司空见惯一般,双掌合十施了一礼,“阿弥陀佛,贫僧定当尽其所能,施主们且都起来罢,请问坛场可已布置好?”
方才带唐夜霜们过来的那个中年汉子忙不迭地点头躬身应道,“已设好,已设好,那里的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便等慧能大师您过去主持了。”
眼看着几个牛高马大的汉子便要过去抬尸体,然而尸体底下搁置着的木板刚动,覆在其上的白布便被无端而来的风撩起了一大半,唐夜霜仅瞧了一眼就紧紧地握着拳头,强压下喉咙中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尖叫,然而还是两眼直直地瞪着那搁在其下的尸体,久久不能回神。
那是个怎样个可怖的形态!
他的四肢全都萎缩成了青灰色的一团,衣裳早已破成一丝一缕的布条儿,暴露出他身上其他的皮肤也是青灰色的,统统地干裂着,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水分,皱巴巴地附在形状锋利的骨架之上,肋骨一根根地突出,几乎快要透过了外头的皮肉去,已经看不清了的面目干枯而狰狞,两只翻白了的眼珠子在空洞洞的眼眶里头爆凸着,一眼望去只勉强还能看出是个人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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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八章 超度亡魂
纵使先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这么乍然看去,唐夜霜喉咙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阵的酸水,不上不下的恶心得紧,而那先村民们虽然之前有见过,但此时也是被恶心得一阵东倒西歪,妇孺的哭声和尖叫声给气氛更增添了几分诡谲,稍微有定力些的老人忙慌乱地指挥身边的汉子们把白布重新蒙上,众人调理了半晌,才终于恢复了平静。
唐夜霜望向走在最前头的和尚,他似乎察觉到后方的动静,而微微回转过身来,但也只是抿着唇,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说话,也没有帮忙。在这个年纪算得上太过青涩的眉目间并无如旁人般的惊慌失措,也无对眼前恶心惨烈景象的厌恶,而是一派包容的悲天悯人,仿佛那庙里头常年供奉的那佛祖和观世音像一般。
然而……却又隐藏了几分事不关己的淡漠,仿佛睥睨天下众生,看透红尘俗世,万物在他的目光下都仿若卑微无道的蝼蚁。
她远远地看着,眉目微敛。
这边大部队的动作并没有置换,很快便已缓缓随着茶亭里的后山走去,唐夜霜盯着那抬在最前头的白布木板,在原地思量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忍着胃中不断翻腾的酸水,咬着牙随着他们前行的脚步奔去。
说不定还会有新的突破和发现。
茶亭如同其名字一般,后山大半都是茶园,而超度的地点便选择在了茶园边上的一块空地里,一位簪着白花的妇人面容凄切地将牌位放置在坛场中央,又是一阵哭哭啼啼,几欲昏倒,最后被几个年纪大些的妇人一边劝说着两相搀扶着到了一边去了。
待焚了三炷香后,超度仪式正式开始。
在木板其上的尸体被抬在了牌位的后方,围在周围的众人的表情皆是一派严肃,还有因为方才的刺激而尚未褪去的惊惶,唐夜霜也不敢造次,只缩着身子挤在围观的人群中间,借着人们手肘的空档处费力地看着正中央青衣冷冽的和尚。
只见他双目微微阂闭,双掌合十,形容庄严肃穆,口中正念念有词着什么,唐夜霜专心致志地侧耳听去,也只能听晓风声中夹杂的几个“南无阿弥佗佛”。
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吹得他后头的袈裟鼓成了一个大包,唐夜霜险些被这风吹得站不稳,幸而挤在人群中不至于摔倒,而他却在疾风中屹然不动,恍若不觉一般,依旧念念有词,诵着经文。乍然风止,之前的喧闹似乎全都凭空消失了一般,天地万物,一切均归于静寂,而慧能微微阂闭着的眼睛此时乍然睁开,随之声音响起,一字一句在一片空旷的寂冷中清晰而清亮。
——“弟子慧能,至诚祈请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慈悲加持、摄受、接引茶亭村民王二往生西方极乐世界,早成佛道!”
她远远地看着,没有说话,只是在默默回去了府衙。
刚进府,她便已然敏感地察觉到了府内气氛的古怪,似乎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着什么,特别是那些个衙役,一个个的面色发光,看起来十分古怪。
她眯了眯眼睛,只道是又是哪个俏生生的女子来报案了,所以才引得府中这些个常日工作无聊的饿狼们沸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