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小姐,哪里见过这般棘手的事情,在被路人所注视的时候更是觉得芒刺在背,只想要赶紧逃开,然而跟前的小男孩正在对着自己那样惨烈地哭着,自己自然是想走也走不开,当即也手足无措在了原地,不自觉有些结结巴巴起来,“你……你别哭啊,你先告诉姐姐……”
说到这里,她声色一滞,突然间想起自己如今的男装打扮,赶忙改了口,只慌慌张张地从怀中抽出了一块帕子来,递了过去,“啊,你先告诉哥哥,哪儿伤到了?”
那个小男孩却不接,只兀自捂着脸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好半晌才从口中奶声奶气地蹦出了几个带着哭腔的字来,“我……我的糖葫芦……”
“糖葫芦?”她疑问了一声,一边稍稍偏移了几许目光,自那个小男孩的身后瞥去,果然自他方才跌倒的地方上看到了一串碎裂了的糖葫芦,而如今上头原本鲜亮通红的山楂上已经布满了黑黑的污渍,显然是不能够吃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而哭的。她不觉有些好笑地叹了声气,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想起了小妹幼年时候的模样,似乎也是这样,一点意思不顺遂就要扁嘴哭叫着大吵大闹,府中每个人都因此头痛过,然而却又出奇一致地宠着小妹的小脾气,就连自己,在面对她童音软软的哭闹时,也还是无可奈何,只能举手投降。
如今这个小男孩子,倒有几分像自己的小妹,亦或者是说,其实全天下的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唯独自己例外?
想到这里,她不禁苦笑地弯了弯唇,抬起手来以帕角耐心地一点点将他面上横布着的眼泪擦干,声色温柔而坚定,如同从前她在安抚未曾顺心如意而哭叫吵闹的小妹一般,“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因为一些吃的就掉眼泪?不过是一串冰糖葫芦而已,我再给你买一串好不好?”
那个不断抹着眼泪的小男孩听到最后一句后,才逐渐地止住了哭声,转而泪眼朦胧地抬起眼来,一双黑溜溜的眸子好似晶莹剔透的葡萄,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心思简单纯良得像块一眼就能够看透的琉璃,一点诱惑便能够让他转移注意力,忘却方才失去的悲伤来。假如成人也能够这样简单,那该有多好?
她心中想着,又见得跟前的小男孩还在仰着脑袋,很是期望地望着自己,不觉将嘴角的笑容牵得更大了一些,只伸出手来轻轻地捏了捏他因为方才的哭泣而还存着些许通红的小脸蛋,另外一只手往腰间摸去,“哥哥已经是大人了,口中说的话哪有假的?那冰糖葫芦的摊子在哪里,你领着我去我这就……”
话刚说到一半,她的手已经摸到了空空荡荡的腰间,不禁心神一凛,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尤为严重的问题来:自己光顾着出来玩了,竟然忘记了行走在外头,最重要的应该是带钱才对。这也难怪,自己平日里在府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要什么只要说出来,自然会有人去采购最好的放在自己的面前,哪里会有什么金钱意识?而如今自己的身上一枚铜板都没有,又如何能给买冰糖葫芦?
小男孩似乎敏感地发现了她动作的凝滞,不觉伸手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袖角,大大的眼睛里头满满写着期待和渴望:“哥哥……”
天知道她平生最不善于拒绝别人,更何况还是自己刚才所亲口答应过的小孩子,此时又哪里忍心能够告诉他自己忘了带钱的事实?头痛之间,她突然间又想起,自己身上没有钱,但春香的身上应该是有带的,寻她借几个铜板,定然还是有的。
想到这里,她才终于舒了一口气,只转眼朝着身边望去,口中唤道,“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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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二章 不见人影
才唤了一声,她的语气便已经顿住了,转而瞪大了双眼,看着空荡荡的身侧,又看着远处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群,哪里还寻得到春香的身影?
平生第一次,她彻底傻在了原地,彻底呆若木鸡。
自己根本不认得回苏府的路,如今又被一个人扔在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己等会应该如何是好?春香那头又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然而她现在却一点也不知晓,若是春香因为这次出行而遇到了什么事,自己定然是要悔恨一辈子的。
一时间,方才所有的绮丽和美好都在她心中褪去了颜色,满心只余下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情绪来。
跟前的小男孩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方才明明亲口答应给自己买糖葫芦的那个好看哥哥突然间没了声音,自然以为她是反悔了,不觉扁了扁嘴巴,方才才刚刚平定下的声音已经一寸寸地染上了哭腔,“哥哥你说话不算数……”
然而或许连他都没有想到的是,眼前那个足足高自己好几个头的“哥哥”,陡然一扁嘴,居然也这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甚至要比自己刚才更为响亮,引得方才才散去的路人再次投来了或疑惑或震惊的视线,如何也想象不出来为何上元佳节中会有人当街嚎啕痛哭,看着居然还是个相貌秀气的小哥,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只看到这个“小哥”跟前的小男孩愣愣地抬起了头来,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小男孩大抵是被她吓了个正着,反而止住了自己的哭声,转而又拉了拉她的衣角,语气小心翼翼地商量道,“哥哥……哥哥你别哭了,我不要冰糖葫芦就是了,哎,你怎么还在哭啊,我不是都说了不要了吗?哥哥你刚才还教育过我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怎么现在反而哭了?哎?哥哥?”
无论他怎么询问道歉,那头的漂亮哥哥反而哭得更为厉害了,让一个小小孩童一时间也慌了神,只绕着她一圈圈地打着转,好似热锅上头的蚂蚁。
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也知自己如今的行为太过于出格丢脸,然而被遗落在这个陌生地方的恐慌以及弄丢春香的愧疚感如今已经主宰了她的一切思维,此时此刻哪里还听得进去旁侧的半点声音?才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眼泪便又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如同断了线的珠串一般如何也找不到止住的点,只能一个劲地摆手,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小男孩见状,不觉跺了跺脚,似乎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一般,奶声奶气地说道,“大哥哥,您是也想吃糖葫芦,所以馋得哭了吧?你别哭了,大不了,大不了我领你吃一趟糖葫芦便是了,我身上有钱!今天过节,我娘亲特地缝了三个铜板在我的衣兜里头,够买糖葫芦了,到时候你一串我一串,咱们两一起吃,你快别哭了,别哭了好不好?……罢了罢了,我这就带你去!”
说着,他已经不由分说地牵起了还在嚎啕大哭的她的手来,迈着一双小短腿,飞快地朝着桥头的方向跑去。
她正哭得一点气力都没有,脑子也嗡嗡作响着,几乎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动静,故此时此刻也只能由得这个小男孩不知道何故就拉着自己一起飞奔了起来。虽然她随着一起跑着,然而眼中却几乎看不到任何的东西,心中杂乱如麻,却又不得不在心里头反复默念着“一定没事的,春香她一定没事的”来安慰自己。
虽然不断地给自己心理暗示,然而在没有见到春香的人之前,她却还是觉得心中一阵阵地发憷,如何也安定不下来,自然也没能止住眼泪,不一会儿,一双漂亮的眼睛便已经被揉肿成了一对红通通的桃子。
这厢的小男孩刚拉着她在卖冰糖葫芦的草垛子前头站定,回头望向她时不免被唬了一跳,有些不可思议,语气中难免透露出了丝丝嫌弃来,“不会吧,你居然还在哭啊?你都是大哥哥了,又不是跟我一样的小孩子了,怎么还这么爱哭?”
她不服气地想要辩驳,然而颤抖着的喉管里头却发不出正常声调的声音来,显得奇腔怪调的,尤为可笑,最后也只不得不闭上了嘴巴,有些着急地跺了跺脚,再次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乍然,一把如山间汩汩而下的清泉般润洁冷清的声音传来,“小杰,这是怎么了?你旁边的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哭?”
换做平常,她定然是要在心中赞叹一番这声色的别致的,然而这种时候,她又哪里还能顾及得上这些?甚至连眼角都未曾往声音的来源撇过一次,只继续旁若无人地哭了起来,平日生活中所有积攒的委屈,统统在此时此刻就此井喷式地爆发了出来,只觉得通身好像都被那惨淡的乌云所笼罩,再也没有见得天日的时候。
“李大哥!原来你也还在这里!”那个小男孩似乎得到了拯救一般,连忙开心地唤了一声,显然对于眼前的人很是熟悉,听到他的疑问过后,又有些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她的方向,见她还在自顾自地哭着,似乎根本注意不到旁边人的话语,这才小声说道,“我方才只顾着吃糖葫芦,没有注意这个哥哥在前头,就不小心冲撞了他一下。他原本也没事,还好好地跟我说要带我去买新的糖葫芦吃,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