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轻轻地点了点头,轻声答道,“曾经也有跟父亲商量过,只是很快就被他所否决了。后来香儿便偷偷地过来与我商量了,虽然我此前也觉得她这样的想法太过于疯狂和不切实际,还是反对过的,然而她的念头却是坚定,在被父亲否决以后便与我说,若是连我也不同意的话,她在这里……她在这里就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说到这里,他清俊的面上不觉流露出了几分难过的意味,显然是回忆起了那段艰辛的往事,“我担心以她自小便这般倔强的性格,若是我也不支持她的想法的话,她真的会一声不吭地默默离开,届时又哪里去寻她的踪影?正好当时苏家传出买官进京的消息,我便劝服她说,便真的要进府为婢,也要等苏家进京以后大肆买奴时才可以下手,也是想趁着这段时间里好好地让她收了心思,不要在这样小的年纪里就背负那样大的仇恨。一切该做的,该复的仇,就由我这个长子来施行就好。然而……香儿的性格,毕竟是执着的,待得苏家真的全体迁去京城的那一夜,她便也收拾了行囊,仅仅在临行之前与我告了别,便离开了,从此以后,便再也未曾归过家。”
听得这样一桩往事,云墨静也不觉有些唏嘘,然而还是板着一张脸盘问道,“也就是说,自那以后,你父亲就再未曾见过你妹妹?”
他又是微微点头。
云墨静猛地一甩手中的钏子,引得上头串联的珠子一阵哗啦啦的响动,足可见他此刻心中的震怒,张嘴便已经骂道,“糊涂!”
说完这一句后,他还嫌着不够一般,继续沉声训斥道,“你妹妹年少气盛也就罢了,你这个当兄长的怎么也这样不懂事?你可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当然,这也就罢了,毕竟只是你们个人的选择,然而你们可有想过,你们一心为着自己的母亲复仇,却已然忽略了自己在这世上剩余的另外一位至亲?你们母亲去世,他又何尝不比你们更加痛苦?然而,你们又是怎么做的?一个女儿却在这段时间离家出走,另外一个长子寒窗苦读十载,如今却落得个锒铛入狱。你父亲为人清廉良善了一辈子,晚年重病在床之际,却再无儿女陪伴。你们觉得,这是谁受的报应比较大?”
李良低着头,色泽单薄的唇瓣紧紧地抿着,没有回话,然而那幽黑的眼中却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显然被云墨静的这一番话触中了软肋。
那头的云墨静却并没有善罢甘休,只依旧劈头盖脸地骂道,“寒窗苦读了那样多年,本以为你天资聪颖后期又这样努力,这些最基本的道理你总该能够懂一些,未曾想到连一个十岁小儿都还不如,幼稚之极!”
云墨静平日里向来都是一副闲散王爷的模样,连面对下人的时候也并没有摆出多么大的架子来,在对待案子时也是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样子,难能对一个并不算熟悉的人物这样生气。更何况,李氏兄妹即使想得不够周到,但遇到的事情也确实特殊,并不能算是太过罪大恶极。这样的责难引得一边站着的唐夜霜都不禁多看了他两眼,一时间突然心中通透。
大抵云墨静也是想起了自己惨死在深宫的那位母妃,所以在面对亲情的问题之上才会如此激动吧?
李良被那狂轰乱炸而下的一句话引得微微愣怔,而后才低下了头,嘴边动了动,最终扯出了一丝苦笑来,“是草民的错。”
毕竟他的认错态度还算良好,而在发泄完心中的怒火以后,云墨静也逐渐的冷静了下来,显然察觉到了自己方才暴露出的不对劲,却也懒得再解释,最后只有些无力地叹了一口气,“罢了,如今再跟你说这些也是回天乏术。造成今天这副局面,又何尝不是在你的算计之内?从这一点看来说,你也能够算是成功了。”
说着,他已经朝着一边候着待命的十一挥了挥手,“十一,将其先押回京兆府大牢。待得我整理出案宗之后,此案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被唤到的十一愣了一愣,而后很快地停滞了腰背,“是!”
眼看着毫无反抗意思的李良就这样被架着带走了,唐夜霜抿了抿唇,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还是轻声说道,“我会以私人名义给些钱,让人好好照顾你的爹爹……放心去吧。”
他一震,随即回望了她一眼,深深地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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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九章 手上的刀
她自柔软的大床上猛然睁开眼睛时,外头已然是日上三竿。灿烂的艳阳透过雕花窗上糊着的霞影纱照进来,明亮的光斑正投射在她的脸庞上,一寸寸地染上了温暖之意,像是代表着勃勃的生机。她迎着这般久违的明亮,眯着眼睛,透过轻薄的窗纱看去,依稀可以感觉到大雁的身影南行而去,转眼就没了行踪。
她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收回了视线,努力地迫使自己沉下了心境来,转而大口大口呼吸着外界的空气,好似这样才能够明显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性征一般。
她还活着,那般真切。
脑子混混沌沌的,似乎只余下了一些支离破碎的桥段,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脑子中闪烁过去的画面片段究竟是梦境还是自己真正所经历过的。她兀自深呼吸了几回合后,终于觉得翳闷的胸口稍稍好了一些,这擦欲抬起手来敲敲疼痛难言的脑袋,好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些,然而刚抬起手,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便径直从肩膀上传来,一路直冲天灵盖。
突如其来的痛觉使得她霎时尖声惊叫起来,只觉得缺水的嗓子如今陡然拔高,发出来的声音很是晦涩难听,脖颈上的伤口也因为声带的震颤而隐隐作痛起来。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已然顾不上这些,只低眼望向自己肩膀上那厚厚敷着的草药,又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缠绕着的纱布,表情惊恐而疑惑。
她如何会受伤的?
脑中一时间又是掠过零零碎碎的片段,如同走马灯一般循环闪现着,然而每每等她想要静下心来去拼凑去探寻,脑子却总是会嗡嗡地响起一阵轰鸣,像是身体也在本能地抗拒接收这些信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身上的伤口又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为什么她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分明了起来?
她不知怎么的突然间慌张了起来,赶忙以未受伤的那边手用力地拍了拍身下的床板,扯着喑哑的嗓子喊道,“来人!来人!”
一连喊了好几声,外头才终于来了一位一袭素白衣裙的婢子。她打眼一看,却并非是从前伺候自己的春香,而是一位粗使婢子,不觉拧起了秀眉来,“怎么是你?春香呢?”
被这么一问,跟前的婢子面上不觉一愣,有些怀疑地看着面前的她,面上是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或许是见到她表情不像是有虚,那个粗使婢子这才在她发怒前赶忙收回了探量的目光,转而磕磕绊绊道,“春……春香姐姐已经不在了。”
“出去了?”她随口问了一句,并没有想到其他地方去,也并没有想听到答案,一面又摸了摸自己肩膀上的伤口,看着跟前面色闪烁不定的婢子,只出声又问道,“我身上这伤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句疑问刚落下,跟前的那个粗使婢子眼看着神色比方才更为惊慌失措了一些,只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着她,“大……大小姐,您真的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么?”
她需要记得什么东西?她又到底是错漏了什么记忆?她不禁将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正欲继续开口问话,却骤然听得外头一阵鼓乐传来,哀婉凄切,却又声势浩大,口中不觉“咦”了一声,“外头这是在干些什么?”
听闻她的问话,那个婢子的面色更加为难了起来,小心地觑了一眼她因为失血而越发苍白的脸庞后,这才低声地告知,“回禀大小姐,外头……外头这是在举行丧礼。”
“丧礼?”她纠结起了眉目,清澈的眼眸里头满是不解。
早前便有听说大小姐自从那场火灾过后神智便一直不能算作很清醒,时而疯疯癫癫,经常会干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时而又安静沉默得像块木头,躲在房间里头一睡便是三四天,如今她这副模样,难不成又是病发了?
那个婢子在心中想着,虽然并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对她告知这个残酷的真相,生怕她承受不住一下子亲人全数逝世的沉重打击,又会引起病发,然而眼前的大小姐此时此刻正看着自己,显然并没有自己能够逃脱的余地,于是也只好战战兢兢地继续说道,“是……是老爷与二小姐的。”
说罢,她赶紧又以眼风低低地觑了一眼大小姐面上的神情,原本以为她的情绪定然会崩溃,却未曾想到她那漆黑的眸子仅仅是无力地转了一转,似乎还在反应她方才所说的话。好半晌,她才有了别的动静,却是径直笑了出来,“怎么会?你肯定是诓我的!爹爹和妹妹一直不都好好的么,怎么可能突然间就举行什么丧礼?你怎么能这样,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