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地察觉出了他语气中的微妙变化,春香抬起头来,有些懵懵懂懂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神色有些疑问。
“我们的计划,继续进行下去吧。”李良松开手来,微微挺直了身板,看着她,“如果你的心结一定要等报完仇以后才能够消除的话,那我们就继续下去吧。反正这么多年了,我们都是载着仇恨生活着的,现在再持续一会,又有什么关系?”
停顿了少许,他俊朗的面容隐约出现了几许悔恨的意味,“你能够开心就好。我现在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将那件事情告诉了你,才让你这么多年来跟我一起不人不鬼下去。”
她很快便猜出他想说的是什么,只用力地摇了摇头,容色坚定,含着与她这个年纪毫不相符的成熟,“那件事我有权知道。”
“好,不谈这个了。”李良摸了摸她的脑袋,又问道,“今天怎么是你一个人来了?”
显然这才说到了正事,趴伏在屋顶上的唐夜霜由此精神一震,立马重新振作了一下,仔细听去。
“因为上回大小姐自缢的事情,我刻意在老爷跟前提及了鬼神之说,看来还是有些效果。我特地去向服侍老爷的几个婢女打听过,说是他近日夜夜晚上犯梦魇,一晚上总要被惊醒三到四次,然而问是梦到了什么,却又从来不曾提及。我想,他应该就是梦到了那件事。”
说到这里,春香的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来,“后来我又有意跟老爷提起,说最近这宅院里头邪得很,最好还是需要找几位法师来作法,驱祛邪气,他那时都已经吓昏了头了,哪里还顾得上真和假,第二天就马上让人请了法师在家中作法了,搞得一阵乌烟瘴气鸡犬不宁的,所以我这几天走动才方便一些。只是那两位小姐,毕竟是驱邪的主要对象,所以暂时不好带出来。”
“原来是这样。”李良点头,“那这些天,还辛苦你在府中四处走动了。你千万要注意小心。”
“放心吧,这么多年都待过来了,我可是一直都安安分分的,不会有人怀疑到我身上的。”春香拍了拍胸脯,那从进门后便一直绷着的严肃面皮如今总算破冰,出现了几分孩子气的欢欣,虽然这样的欢欣追根求源起来,却还是无比恐怖,“你就在这里好好等着,好好看书,若能考取到好功名就再好不过了。至于我……我一定会毁了苏家的,我一定会的。”
稚气的脸孔,口中却是发狠的话语。看起来尤为不和谐,却又莫名能让人深切地感受到流动在她那副纤细的身子骨里那深切的仇恨。
李良显然也对于此感同身受,听到这里,不免也是握紧了拳头,深深地看了对面的春香一眼,眸色中有几番变动,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劝阻些什么,但在触及到她眼中那无可撼动的血腥色彩时,到底还是轻轻地叹了一声气,道了一句,“好。”
春香便是笑起来,显得那张板着许久的小脸一瞬间明亮了许多,然而仔细看去,还是能够发觉那眉宇之间依旧压着重重心事,却还是比刚才那副近乎疯狂的姿态要好多了。
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她终于站了起来,重新戴上了斗笠,转过身告辞,“现在天色已经差不多快要亮了,我也要赶紧回去了。虽然府中这几天查下人出入行不太严密,但毕竟我是服侍大小姐的,还是要比旁人要受瞩目一些,所以还是早点回去比较稳妥一些。至于二小姐……我想那一次便已经足够了。”
听到“二小姐”这个名头,蹲守在屋顶之上的唐夜霜不禁愣了一愣,下意识地抬起眼来,却正与云墨静同样写着惊讶的目光不偏不倚撞了个正着。
“怎么回事?怎么又会牵扯到那苏家的二小姐?”云墨静的眉头越皱越紧。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那此前带来的两个人,一个是春香,另外一个不是大小姐,而是那苏家的二小姐?”唐夜霜压下心头泛起的惊讶,继续分析道,“如果他们是存心想要报复整个苏家,那么定然也针对那两位小姐,好让苏员外无从达到将两位千金送到宫里做娘娘的意愿。如今大小姐已经在那场大火之中毁去容貌,定然是不可能再参与选秀了,苏家唯一的希望自然就落在了二小姐的身上,偏偏二小姐对于李良也是芳心暗许,我看,春香大抵就是利用这一点,才成功让二小姐心甘情愿地跟她一起逃出府外,跟李良幽会的。”
“那也就是说,那苏二小姐现在跟李良已经……”云墨静没有继续讲下去,只强自压下了情绪,颇有些咂舌,“看来这回苏员外的愿望要落了空了,也不知道会遭受到多大的打击。”
“不止如此,我怀疑接下来春香还会有其他举动。”唐夜霜将瓦片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转而脚步轻灵地攀上了高高的屋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纤细得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跑的身影挺直着脊背,一步步地走上了马车,消失在一片无边的夜色之中,眼神也沉定了下来。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总不能够时时刻刻都蹲守在员外府里头吧?毕竟京兆府里头的人手有限,更何况按照眼下这形势,就算我们的人在里头再防备,春香也还是能够在第一时间下手。要不然……”云墨静在提出了一大堆建议之后,眼睛忽然亮了亮,“要不然直接将春香抓回去算了?反正她的犯罪事实基本上已经确定了,抓她这一个,也算不上冤枉,还能够免去此后的不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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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权力之殇
“京兆府可不是你静王府,能够随随便便处置一个人的。”唐夜霜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这样久的时间过去了,再加上春香自己对我们又已经有了防范,这时候十有**已经将罪证全部销毁了个干净了,我们又应该凭借什么理由去抓人,难不成只说我们大半夜的窝在人屋顶上听见了么?”
云墨静自知理亏,索性哼哼唧唧地耍赖,“就说我们听壁角听见了又如何?反正本王也从来没有讲过道理,抓了就抓了。”
唐夜霜被他气得笑出声来,倒也知道他不过是随口开一句玩笑,只摇摇头道,“你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大臣们的奏折弹劾到身败名裂,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那更好,反正父皇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就宰了我,最多革了我职,到时候我便继续闲云野鹤四处游历去,原本也是被他硬生生以‘堂堂一个皇子也应该做一些对国家有贡献的事情’这种烂理由给骗回来的,否则这地界谁爱来谁来。”
“云墨静,”唐夜霜看着他那张笑着的面庞,微微有些愣神,只觉得有些新奇,也有些陌生,干脆双腿一并,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屋脊之上看着面前的他,忍不住已经问道,“你没有觊觎过权力吗?”
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就始终生活在各方势力的漩涡之中,一直被推动着往前走着,如今看到云墨静这样的做派,不知道怎么的,总有些羡慕,却也有些疑惑。
他的几个兄弟,皆为了一个皇位前赴后继地争得头破血流,有的身死,有的被罢黜,最后剩下来的佼佼者也不过只有云墨寒和云墨辰二人而已,偏偏云墨辰又太过心急,在还没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便已经举兵逼宫,最终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相对而言,云墨静的天资实际上与他们齐平,虽然母妃早亡,没有母妃的娘家背景所撑腰加持,但圣上对于这个自小没有在身边的孩子却也算作宠爱。这样的好条件早已经超过了不少庶子,然而他看起来却一心一意地想要当一个闲散王爷,虽然这也没有什么,但在这一众的权力漩涡底下,总让人觉得他颇有些格格不入。
云墨静何等聪明,自然知道她口中的“权力”具体指代的什么,却挑了挑眼眉,故意装傻,“本王有权力啊,足够我吃穿,足够我走街串巷喝花酒,也足够我狐假虎威到处作乱,这还不够么?”
“哧——”唐夜霜笑出声来,摇了摇头,“你可真不像一个王爷。”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她心中却也清楚地知晓他暂时并不想要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有意曲解,便也陪着他一同装傻,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正原本也不过就是临时起意。看着时间已晚,她也不欲在这里多耗费时间,只从狭窄的屋脊上站起身来,随意拍了拍手,跟云墨静告了一声别就准备打道回府,然而刚转过身子,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唐夜霜。”
“嗯?”她应声回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又探头看了看露出鱼肚白的天色。
现在说什么也应该已经到了收工的时间了吧,明天说好了还要再去员外府探访一回,难不成他这时候还想要奴役自己?
他没有注意到她面上由怨念转到丧气的神色变动,依旧坐在原位,低眼看着底下的青砖瓦片,忽然间问道,“究竟最高的权力是有多么好,为什么无论每个人都拼了命想要去争取,不惜放弃一切?”
他突然愿意跟自己聊到这个有些敏感的话题,倒是令本已经放弃询问了的唐夜霜心中颇感意外,只抬眼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