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外的人似乎停顿了片刻,这才推门而入,楚翘一动不动的躺在榻上,隔着一层菱花纹络的纱帐,她看见烛火忽闪了几下,之后便有一个高大巍峨的身影立在了内室。
阿福眼梢染笑,比谁都高兴,“二爷,您来了啊,奴婢给您备水沐浴。”
梁时的声音透着淡淡的薄凉,吩咐了一句,“不必了,取被子过来。”
阿福扭头看了一眼千工床,里面的夫人方才还翻来覆去,这怎的又一动不动了?阿福不甚明白?二爷单独要被褥干什么?
不过,阿福还是照办,待她抱着被褥过来后,梁时一手夺下,并以威胁的口吻吩咐了一句,“出去!今晚的事休得说一个字!”
阿福讪讪然,不就是同房么?怎么到了自家二爷和夫人这边,事情就变得这么难?二爷要打地铺?
他是有多嫌弃夫人,连床榻都不肯碰一下?
阿福满心欢喜消失殆尽,带着满腹的情绪离开了寝房,她将门扇合上之后,看着屋内晃动的人影,暗暗吐了口气,真是让人操碎了心了!
这厢,楚翘用了眼角的余光看着内室的动静,只见梁时兀自将被褥铺在了地面上,之后直接合衣而睡了。
楚翘:“……”是她多虑了?人家梁时压根就没将她放在眼里啊!估计是碍于梁老太太那头,梁时这才勉为其难宿在她屋里。
思及此,楚翘缓缓放松了下来,她最终还是害怕梁时的,这人彼时总是在她面前暗示要自荐枕席……楚翘还以为他是多么的孟浪好.色,就连皇太后他也敢觊.觎?。
夜很长,屋内安静如斯,燥热感依旧。
楚翘悄然无声的侧过身望着脚踏下面的人,他自从躺下之后就像躺尸一样纹丝不动了,内室光线昏暗,楚翘看不清他的脸,好像梁时也被梁老太太逼着喝了大补汤,他晚饭还用了鹿肉,这怎的一点没有浮躁之态?
楚翘自我反省,肯定是她自己定力不足,不够沉稳,见识太少,以至于一碗大补汤就让她浑身不痛快了。
楚翘时刻保持着警惕,她一直是面对着床榻外侧,眼前光线逐渐朦胧,时辰一长,梁时再无其他动静,她也就稍稍放心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翘终于昏昏欲睡了下去。
她自幼就没什么心眼,楚家世代从武,不像那些寻常的高门大户,对女子的教养十分苛刻,也从没有读过《女戒》之类的书册,针黹女红就更不用提了。
所以,她从来都没打算有朝一日当一个贤妻良母。
二哥还曾说过,如果她愿意,这辈子都可以为所欲为……然,世事难料,她和表哥定下婚事之后,整个楚家都沉浸在一片阴沉之中,就连二哥话也少了,好像父兄都不太愿意让她入宫。
*
楚翘又梦见了幼时。
她那时还未入宫,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大哥和二哥整日忙于练武读书,父亲对他二人很是严格。
但对楚翘的态度却是截然相反,父亲骄纵着她,放任她做一切她喜欢的事。
梁时带着两个贴身小厮来楚家的校场学武,楚翘不知存了什么心思,梦里的行径总是让人难以预料的,她竟命了丫鬟偷走了梁时放在了摆架上的外裳。
时光一晃,她正坐在花厅下吃着糕点时,梁时突然出现在了她跟前,还堂而皇之的捏住了她的细腕,并语气阴厉道:“这般调皮?嗯?你想让我怎么惩戒你?翘翘?”
楚翘吃痛,她更是气氛不已,眼下在楚家,她还有父兄相护,梁时好大的胆子,敢对她这般下手!
楚翘正要求救,却见大哥和二哥就站在不远处笑看着她,劝道:“翘翘啊,你就服软吧。”
“是啊,翘翘,你是逃不了梁时的手掌心的。”
楚翘懵了,哥哥们怎的这样说话?当她再次打算与梁时对峙时,这人正捏着她的鼻子,好生疼痛。
“梁时,你不准打我!”
随着这一声脱口而出,楚翘是被自己给吓醒的,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她此刻还记得哥哥们不怀好意的笑声。
楚翘这才发现自己是趴的睡,鼻子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她庆幸方才只是一个噩梦……
内室烛火已灭,清浅的月光透过茜窗照了进来,映出一室的暗影婆娑。
梁时听的真切,这小妇人喊了他的名讳,还让他别打她……他依旧阖眸养神,这间屋子里的气味很好闻,难怪萧湛也从小妇人手里买香料,久闻颜家是制香世家,只是这些年没落了,看来这小妇人也并非一无是处,起码还会调香。
梁时没有揭穿她,躺在地铺上,纹丝未动。
这样无眠的夜晚对他而言已经算是寻常事,不过……小妇人还知道害怕他!算她有点自知之明,若是她足够安分守己,梁时不介意养她一辈子。哪怕只是为了那颗小红痣。
楚翘熬到了后半夜,终于又睡着了,待到次日一早,阿福进来伺候她洗漱时,梁时早就不在屋内了,就连地上的被褥也被人收罗了起来。
阿福脸色不太好看,她拧了棉巾给楚翘拭脸,替楚翘委屈的不得了,“夫人,您受委屈了,这件事要不要跟老太太说说?奴婢不怕得罪了二爷,奴婢今个儿就去跟老太太说。”
梁老太太眼下还不知道是否清醒着,楚翘制止了阿福,“我何曾委屈了?你这丫头不懂的。”
阿福觉得纳闷,她怎就不懂了?二爷都回京近两个月了,却是和夫人这般疏离,还没得宠,这便就失宠了,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虽说两位少爷和小姐都很敬重夫人,可夫人自己膝下没个一儿半女,将来若是二爷再纳了旁人,夫人正妻的地位定会被人撼动的。
阿福拿了香膏子递给了楚翘,气愤道:“夫人,您有所不知,今个儿一大早,那位花姑娘就去见了二爷,又给二爷缝制了衣裳,咱们府上现在又不缺做针线的婆子,她这般献殷勤,就是非奸即盗!”
楚翘不以为然,她本来就盼着梁时能纳了花木暖。加之昨夜没睡好,眼下阿福一个劲的在她跟前唠叨,楚翘脑壳疼的厉害,用过早饭之后,楚翘去看了一下梁老太太,确定她老人家又犯糊涂了,应该不会继续逼着她生孩子,楚翘这便安心的去了一趟隔壁楚家。
楚夫人自两年前开始,便沉迷礼佛,她一度坚信这是给她的女儿祈福。
楚翘每每看到母亲跪在佛祖跟前祷告,她便心疼不已,时常借着烧香拜佛的借口,也在母亲身边待一会。
楚夫人只当她出自小门小户,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二人出了小佛堂,楚夫人拉着楚翘说了好一番话,又问道:“我听说昨个儿梁时和萧王爷在猎场错手伤了对方?梁时伤势如何?”
梁时是晚辈,楚夫人直接换他的名讳。
楚翘一听这话,当即愣住了。
原来梁时是这么伤的?
她上辈子当皇太后时,就知道梁时与萧湛素来不和,昨个儿竟然在猎场就动起手来。
楚翘道:“二爷无恙,夫人莫要担心。”
楚夫人岂能不担心?她知道梁时的好,也知道梁时失踪了两年都是为了她家翘翘,不管怎么说,这份人情是得还的。
楚翘一直赖着没走,楚夫人又不好意思逐客,她只觉得楚翘有些古怪。自然了,有人陪在身边说话,楚夫人高兴还来不及。
二人正说着,老管家从隔壁匆匆赶了过来,他先是对楚夫人行了一礼,这才道:“夫人,出事了,您快些回去帮帮两位少爷!”
如今梁时在府上,梁云翼与梁云奇能出什么事?
见老管家形色匆忙,楚翘只好先与楚夫人告别,这便匆匆回了梁府,当她见到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二人时,他二人正跪在了太湖石铺成的小径上。
楚翘:“……”除了梁时之外,还有谁会让府上两位少爷罚跪?还是这种地方,他实在太会惩戒人了。
如风和如影就站在不远处,见楚翘靠近,他二人微微颔首,喊了一声,“夫人!”
楚翘瞧着两个孩子也是可怜,他们比一般人家的公子稳重听话的多,听说学问上也很有进益,也不晓得哪里惹怒了梁时。
楚翘问道:“怎么回事?二爷人呢?”
如风不敢轻易答话,大人回京之后,情绪一直起伏不定,今日吴家族学那边送了消息过来,说是两位少爷目无尊卑,不敬师长,遂又被送了回来反省。
如影可能知晓一二,道:“回夫人,听闻少爷他们……画了教书先生的画册,还编成了话本,如今已经流传在外了。”
楚翘一怔,感觉不妙,“……二爷可在书房?我去见见他。”
如风和如影没有阻挡,楚翘便直接去了书房找梁时。她见到梁时的那一刻,被他脸上的阴郁给吓着了,就见他立在桌案前,一张一张翻阅着画卷,楚翘站的距离不不远不近,恰好可以看到画卷上的内容。
当看到一副眼熟的画册时,楚翘彻底僵住了。
怎么就连她也在其中?
还有那晚,梁时醉酒将她压在桂花林的场景。
楚翘:“……”一对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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