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哈哈大笑,“从前没见你这么聪慧,一定是跟我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法为天子之剑,法以约束万民,儒为教化之本,儒家若盛,儒便是人之纲常,处世之道,万世如此,天下可定,但现在我跟董卿家只是有一些设想,还没定论,千事万事都得等到亲政之后。”
说到这里,他有些低落了起来,祖母把持朝政,外戚手握兵权,真等到他亲政那一天,权力是那么容易收回来的吗?
姚夏拍了拍他的手,“昨天的韩非子,还没给我讲完呢。”
刘彻回过神来,失笑道:“那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些为君的道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就这么喜欢?”
“我不喜欢,但现在不一样了,你跟我讲,肚子里的孩子是能听见的,你要让它听一听。”姚夏说着,对刘彻眨了眨眼睛,又问道:“如果是个公主,也要教她一些道理,以后才不会被驸马欺负。”
本朝的公主和皇子一样有封地,不过皇子一般在外治理封地,公主却会留在长安,大部分的驸马在朝中都有要职,没有职务的常常会选择住到公主的封地里,且妾室成群。
刘彻对这个倒没有什么看法,驸马纳妾随他去,公主身份尊贵,养几个男宠也在情理之中,倘若他有了女儿,没挑中合心意的驸马,给她多找几个男宠并没有什么,然而他忽然想到,陈阿娇没嫁给他之前,她可能也是这么想的,然后他整个人就不好了。
坊间流传的金屋藏娇是杜撰的,他小时候虽然聪明,但着实没有到还不记事的时候就能说出那样情话的程度,陈阿娇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全靠她一张嘴说,他倒是能信,但他是真真切切地见过她对着长相出众的南宫侯流过口水的!
刘彻猛然站起身,去镜子前照了照,他来得及,只去了头冠,身上的冕服还在,量身定制的冕服黑红相间,纹饰端重,把他衬得十分英武,刘彻抿了抿唇,眉头微压,使得自己看上去少了几分少年轻薄,多了一些严肃威仪,想那南宫侯只有一张脸能看,哪有他这般浑然天成的天子之气?
想着,刘彻就满意了,保持着抿唇压眉的严肃表情坐了回去,姚夏奇怪地看向他,刘彻压着声音说道:“日后咱们要是生了女儿,一定不能嫁给南宫侯那样的人。”
姚夏问道:“南宫侯是谁?”
真是个虚伪的女人!
刘彻愤愤不平地想着,嘴角却不知不觉地翘了起来。
月份重了一些的时候,姚夏的肚子也大了起来,前两个月还能偶尔胡闹几次,如今挺着一个肚子,刘彻还夜夜宿在她宫里,这下连窦太后都有些急了,压着刘彻不许他再去,还仿佛了甘泉宫的宫人,让他们见到帝王辇车就闭门,生怕闹出事。
刘彻委屈地差点想哭,站在甘泉宫门口遥望着里面,整个如同被和织女拆散的牛郎,他是知道轻重的人,哪里就能干出那样的事情?他就是想见见陈阿娇,跟她说说话,从前他还没开窍的时候不觉得跟陈阿娇在一起有什么好的,可现在是越不给见越想,见了面哪怕就不说话,看着她的脸就很开心,一天之中只有在她身边的时候最高兴,见了她就想笑,见了她就欢喜,见了她就开始害怕离开。
年轻的帝王隐隐约约有些明白,这大约是他人生中最初的一份感情,虽然发展到爱恋来得有些迟了,孩子都快生了,但正如放置了一冬的干柴陡然落火,一旦燃烧就会爱得一塌糊涂。
回到宫里,刘彻有些蔫了,奏章也不想批,舞乐也不想看,明明刚到傍晚,却吩咐人准备更衣入睡,新提拔上来的黄门彭意自以为会意,压着声音对刘彻道:“陛下,乐坊最近新来了一批美人,个个人比花娇,奴教她们悄悄过来,天明再打发离开,皇后那边不会知道的。”
刘彻挑了一下眉,问道:“什么样的美人,说来听听?”
彭意强压下心中的喜悦,连忙道:“奴是亲眼见着的,那新来的美人里有一个王姓的小娘,真如细柳微微,弱质动人,还有一个李姓的美人,相貌标致极了……”
刘彻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这在旁人来说是一个再随意不过的动作,然而近身服饰他时间久了的黄门都知道,这是自家陛下最不耐烦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习惯性小动作,彭意还在讲述着美人风貌,冷不防被一脚踹在肚子上,整个人被踹飞了出去。
“责五十杖。”
刘彻说完,一把翻开了桌案上的奏章竹简,翻了两下,犹觉刚才一脚不解气,又过去踹了彭意两下,怒声说道:“朕是天子,若朕想要,何至于偷偷摸摸?朕是疼惜皇后,不忍惹她伤心,不是畏惧她!日后再有此等擅自揣摩朕意之人,打死勿论!”
彭意被拖下去了,刘彻来回走了几转,又坐下批了两份奏章,肚里有火想发泄,又起身走了几步,正逢侍茶黄门续水,他端起喝了一口,被烫了一下,顿时怒起,一把砸了茶具,指着侍茶的黄门说道:“你想烫死朕!”
侍茶黄门也快哭出来了,续水烫是为了能多温一阵子,毕竟刘彻是个不太喜欢别人离他批奏章桌案太近的人,以前就有黄门一个时辰续了四次水被责骂的事情,平时刘彻不爱喝水,往往续过水后要过好一阵子他才喝上一口,这分明就是火还没散,要拿他撒气!黄门心中悲苦,顾不得满地滚烫茶水,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哀声告饶。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侍从来报,皇后求见。
刘彻阴沉的脸色陡然如同春雪消融,整个表情变换堪比雷阵雨后的天晴,他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黄门,几步就迎了出去。
黄门跪在地上,一时不知该怎么是好,还是一个侍候得久了的老黄门跟上去的时候顺带踹了他一脚,示意他赶紧起来,至于要问罪的事情……皇后都来了,还问个什么罪。
刘彻一出去,就接过了宫人的活计,扶着姚夏走到了殿内,眼见地上一片狼藉,还恶人先告状,对姚夏说道:“宫人不当心,把茶撒了,我没责罚他。”
姚夏对此是无所谓的,不过陈阿娇是不大喜欢责罚宫人的,也不喜欢刘彻有点火就着的暴脾气,姚夏前些日子寻了个时机,委婉地表示怒火伤身,劝过刘彻一回,她自己忘了,刘彻记得。
怀胎六月,肚子挺得高高,十分辛苦,姚夏本来是想早点入睡的,却听闻刘彻来了甘泉宫又没进,怀疑出了什么事,想了想还是来了,不想见他如此,大约是没有事。
第125章 金屋笑(完)
一连十好几天没有见到姚夏了, 刘彻是真想她,连连让人收拾了地方,扶着她坐下,孕中的女子多半的不大漂亮的,面上浮斑,身段也好不到哪里去, 姚夏原先想盖些脂粉,也被侍婢劝住了,说是对胎儿不好。
刘彻年少,又是第一回 喜欢姑娘家, 没有寻常君王只爱好颜色的薄情, 他见过姑母怀孕时的样子, 知道怀孕是件辛苦的事情, 虽然不大熟稔,但还是有模有样地嘘寒问暖, 一时说姚夏衣衫薄了, 一时又让端些饼饵果子来,没一会儿自己倒吃了大半盘。
有姚夏在一边看着, 刘彻难得手快, 只花了大半时辰, 就把一天份的奏牍批阅了个干净,虽然大部分无关紧要的奏牍上都只急急忙忙批了个阅, 准或不准, 他又怕姚夏坐久了腿疼, 收拾了奏牍就把她扶了起来。
“母后上回说怀孕的妇人不能久坐,坐的时间长了一定要站起来走走,坐辇车更是容易颠簸,我扶着你回去,也当是走一走路了。”
甘泉宫离这里倒是真不远,刘彻个头高,腿也比姚夏长了一截,他走一步,姚夏要走两步,没几步他就反应过来,步子放得慢慢的,脸颊上带着些喜悦的红晕,就像是一个恋爱中的少年,难得温声细语起来,跟她说着话。
“真不是我不想去见你,母后和祖母不肯让,非说我睡相不好,容易压着孩子,这叫什么事……”
姚夏抿着唇笑,“母后和祖母是怕你睡相不好?明明是怕你不睡。”
被自家皇后飞快地开了个车,刘彻脸颊绯红,瞪了她一眼,粗声道:“你撩拨朕!”
姚夏可不觉得自己这幅走样的容色能撩拨了谁,偏偏落在刘彻眼里就是默认,他哼了一声,说道:“我要去告诉祖母,她昨天还骂我来着,该让她知道知道,我们两个里不正经的是哪个!”
刘彻是真心委屈,明明胡闹的时候他才是落在下风的那个,那些个花花样式他都形容不出来,到了长辈面前,倒成了他带着她胡闹的了,偏偏以前还经常会有些补偿的,现在连甜头都没了,他昨天晚上做梦都在胡闹,湿了一裤子,倒也不怪彭意自以为得了信,变着花样想勾他和小娘子胡闹。
姚夏笑眼弯弯地拍他手背,低声说道:“好啦,明天我跟祖母说,你还回甘泉宫住吧,夜里怪清冷的。”
刘彻稍微有些心软,先前他没娶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睡,有时候夜里醒了想找人说话,和那些宫奴又没有话讲,也很是寂寞,陈阿娇刚进宫那会儿,他也是很开心的,只是后来吵得多了,才渐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