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看到这个情形,当场眼角就耷拉下来了。
还有点委屈。
这年头当个大夫容易吗?
累死累活的到处跑,好不容易碰上吃大户,结果大户又倒了。
怎么就这么倒霉!
唐稣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把自己头上一根细细的银簪拔了下来。这是她头上最后一样头饰了,拔了就只能用绳子绑住一头青丝,。
郎中眼睛一亮。
石妈抢先接过去,说:“这钗子可不止二十文钱,小姐,咱们还得抓药给姨娘呢,这钗子不能都给他。”
唐稣:“那,折成两段?”
石妈:“……小姐,可以拿去当铺当了换成碎银子。”
“哪儿有当铺?”
“小姐您可不能去,让张三和李四去吧。”石妈说的是两个长工。
其中张三就是先前拿锄头把唐稣打晕那个,这三天他们俩一直窝在墙根底下,平常也不敢到唐稣面前。
唐稣就让石妈把他们两个叫过来。
张三和李四垂着头站在台阶下面,张三头上还包着布条。两个都是二十左右的健壮小伙子,只是看起来精神有点萎靡,好几天没吃饱的样子。
唐稣看了眼空荡荡的院子,沉默片刻,问:“自从老爷去世后,别人都走了,怎么你们两个还留在这里?家里也没田给你们种了。”
张三低声说:“我们两个的命都是小姐救下的,别人能走,我们就算饿死也不会走的。我们要一直跟着小姐,保护小姐。”
“是的,我,我也不走的。”李四说话有点结巴,一向也比较沉默,只简洁的附和。
唐稣怔了怔。
小蓝低声说:“小姐不记得了吗?在您八岁那年到处发大荒,他们两个快饿死的时候,是被您捡回来的,从那后就在咱家做了长工。别人怎么样,咱们不管。小蓝从十岁就跟着小姐,我也不会走的。”
石妈抹了抹眼泪:“夫人生下小姐就没了,我把小姐从小给养大的,我也不会走的。”
原来石妈是原主的奶娘。
偌大的家,就只剩下这四个忠心耿耿的人,唐稣内心有些震动,也说不出让他们离开的话。
即便现在她连养活自己都很难。
“石妈,还有什么吃的吗?”唐稣问。
石妈说:“还有几个窝头,两颗大白菜,别的实在没吃的了。”
“把窝头拿给他们两个吃,让他们出去办事,总不能空着肚子去。”唐稣吩咐。
“不不不,我不饿,我已经吃过东西了!”张三连忙摇头,从石妈手里接过簪子,说,“我这就去找当铺。”
小蓝把大夫开的方子给李四:“李四哥,你认识几个字,这个方子你拿着,换了钱得去抓药给姨娘吃。”
李四把纸折好放进口袋里:“我记,记下了。小姐放,放心吧。”
唐稣说:“你们能有什么吃的?去拿个窝头吃……”
“小姐,我们真,真不饿!”
李四拉着张三转身就走,三两下就奔出了院子。
唐稣有些纳闷:“这几天也没看他们一起吃饭,一说让他们吃点东西,就说他们已经吃过了。他们都吃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小蓝摇摇头,“这几天也没事做,他们两个都待在自己的长工房里。”
“看看去。”
唐稣让小蓝带路,去了距离正房有点远的工人房舍,原本长长的一排房子,此刻空荡荡的。
张三和李四合住一间,里头也没床,只有两堆干草,上面铺着旧衣服,有些凌乱,看起来是睡觉的地方。
“床”边的地上摆着两只大瓷碗,里面还有小半碗黑绿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唐稣蹲下身,端起碗闻了闻,味道十分难闻。
小蓝用指尖捻一点放进嘴里,静了一会,轻声说:“这是树叶和野菜混在一起煮出来的。”
☆、第12章 苦瓜
唐稣闻言吃了一惊。
“树叶……能吃吗?”她盯着小蓝。
小蓝把碗放回原处,垂着头,低声说:“饿的时候,什么都是好吃的。他们两个都是苦出身,当年逃荒时连树皮都没得吃。”
唐稣沉默一会儿,站起身,向外走去。
小蓝忙跟上,絮絮叨叨的说:“小姐,其实那些野菜树叶也就是闻着不好,吃起来也不算很难吃的……”
唐稣停下脚步,目色有些寂寥:“你也吃过吗?”
小蓝下意识点头,又立即摇头:“我只吃野菜,树叶子我没吃……我实在吃了会难受。”
“就算饿了,也不是什么都好吃的。”
唐稣说完,快步走出长工房。
这三天她一直抱着逃避的心理,总觉得她的世界是在现代,这里只是一处暂时容身的场所而已。
这里的一切跟她都没什么关系,她总是还要回去的。
然而无论石妈,还是小蓝,张三和李四,他们都是真心实意的对待她,把她当做真正的唐稣。她们宁愿饿肚子,吃树叶草根,也要留着那张华丽的大床,让她晚上能够睡的舒服点。
那半碗树叶野菜的绿糊糊,让她狠狠的难受了一把。
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近到六个人的糊口问题,远到每个月三十两银子的债,更甚者还有唐家身上的粮长之职。到了秋收结束后,若唐家不能安全把粮食运到京城,恐怕她们几个人头不保。
这种种,都是悬在她头上的剑,稍不留神,就能再次要了她的小命。
唐稣越想,就越是心惊。
出了长工房,她直接钻进了厨房。
石妈正蹲在灶台里,胖胖的身体坐在一只缺了条腿的矮凳上,对着灶台点火,被熏的直咳嗽。
看见唐稣,她咳嗽着站起来:“我的小姐唉,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快出去玩,是不是饿了?等一会,石妈这就做吃的。”
唐稣上前掀开锅盖,看到蒸笼里有四个雪白的馒头,还有七八个黑乎乎颜色怪异的窝窝头。
“这是什么?”她伸手拿起一只黑色的窝头。
石妈慌忙伸手去拿白面馒头给她:“那是我跟小蓝吃的,小姐你吃这个……”
唐稣把黑窝窝头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苦涩的她几乎忍不住吐出来。她强忍着咽下去,眸中苦出一汪泪光:“石妈,这怎么这么苦?”
跟进来的小蓝连忙伸手把窝窝头抢过去,从缸里舀了瓢水给她:“这里头掺了苦瓜,可不就苦嘛。小姐您一向最讨厌这味道的。快喝口水去去味儿。”
唐稣接过水瓢,咕嘟咕嘟喝下去一大口水,说:“为什么不把苦味儿去了再做啊?”
石妈说:“这凉瓜就是这么苦的,所以没人愿意吃。地里长了那么多,扔的到处都是。我昨儿去地里捡了一筐呢。”
“真的?”
唐稣扭头朝角落一看,果然看见那里堆着一箩筐的苦瓜。如果不是她发现,恐怕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小蓝和石妈就要顿顿用这苦瓜充饥。
☆、第13章 我要老爷
唐稣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懊恼,也很心疼石妈和小蓝。
吃午饭的时候,她硬是咬牙吃了两个苦瓜窝窝头,逼着石妈和小蓝分别吃了个白面馒头。
正吃着时,张三和李四回来了,正好翠花姨娘也醒了。小蓝忙拿着他们抓来的药去煎好,端给翠花姨娘喝。
张三擦了擦汗津津的脸,把一只小小的蓝布包交给唐稣,满脸的兴奋:“小姐,这是二两银子。当铺的说这银簪虽然分量不重,但因是粉蝶轩的做工精致,所以出了二两银子。”
唐稣接过小布包,打开,里面安静的躺着两颗小小的碎银子,以及几十个铜板。
她抬眸:“这铜板是?”
张三随口说:“哦,那是石妈要我帮忙带去当的一身衣服。一共当了四十文,刚才路过华大夫家时,已经把二十文诊金给他了。这里还剩二十文。”
石妈甚至来不及阻拦。
唐稣眉尖微蹙:“石妈把衣服当了?”
石妈瞪了眼张三,然后冲唐稣露出笑脸:“都是一些不穿的旧衣服,搁那儿也是白扔,还不如换点钱来。”
唐稣朝她身上看了眼,虽然才入秋,但早晚凉,石妈却依然穿着夏天的单薄衣衫。她似乎察觉到唐稣在盯着她,便不在意的爽朗笑道:“小姐,你看石妈这么胖,最怕热了。我那还有好几身儿呢,凉了就再穿一件。”
唐稣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说:“石妈,我会做最贵最好看的衣服给你穿。”
“好啊,小姐,石妈可把这话当真了。”石妈笑的很响亮,溜光的发髻微微颤抖。
哗啦!
屋里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摔碎声。
接着传来翠花姨娘的哭声。
唐稣微微皱眉,快步走进里屋。
翠花姨娘坐在床沿上,岔开着两条腿,停着肚皮,披着头发,哭的哇哇直叫:“我不喝这劳什子……我要老爷,嘤嘤嘤……”
小蓝站在一边,脸色很难看。
石妈心痛的看着流了一地的汤药,念叨说:“这都浪费了呀,这可怎么整……”
唐稣蹲到地上,把摔碎的瓷碗碎片,一片片捡起来。小蓝慌忙上前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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