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无多,郡主还是不要昧着良心说这些话了。郡主原本已经走到了能够力挽狂澜的一步,只是还是慢了一些。说来也是李修仪太过无能。勋儿,你瞧瞧,这么多年机会无数你都抓不住,还是得本王亲自来帮你。”
宁宛见齐王说罢,方勋便朝前走了两步:“长宁郡主,你我认识多年,只可惜屡屡错过,如今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若不是那个修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恐怕你我二人此时也可享鱼水之欢了。”
他说着,笑得愈发张狂:“不过现在也不晚,只要你乖一些,我自会请叔叔不要折磨你。”
“离宛姐姐远些!”陆煜伸手,将宁宛拉到自己的身后,“游手好闲之辈也可在此放肆,不怕话说多了,闪了舌头!”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小爷面前造次?我告诉你,你爹和你娘都自身难保,你以为你还是公主府的小少爷呢?!”
“勋儿!”齐王元启檀喝止了方勋的话,方勋灰溜溜地退了回去,宁宛便见元启檀微眯着眼睛上前了两步。
“郡主果然聪慧过人,只是天下局势风云万变,不是一点小聪明就能决定的。就像现在,郡主知道了本王要找玉玺又如何呢?难道郡主拦得住本王吗?给我搜!”
随着齐王一声令下,外边冲进来许多手执刀剑的侍卫,他们在御书房内四下翻找,只为了那块传国玉玺。
哗——
酝酿已久的雨终于还是来了,倾盆而下,一瞬间便织就有些泛白的雨帘。外面潮湿的风从大开的御书房大门吹进来,宁宛不由打了个寒颤。
就要结束了吗?在这场倾盆大雨中,结束所有的一切,她的努力,暗地里的调查,凌远他们所有的付出,就要以这样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结束了吗?
哗——哗——
御书房内,许多的书被撞到地上,柜子抽屉被一一拉开,连灯台也不能幸免,原本整齐的书房里,不一会便是一地狼藉。
宁宛冷眼看着面前的齐王,他眼中是胜者的骄傲。
一股浓烈的悲伤突然间就涌了起来,她想起了和燕凌远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想起他临走时说一定要等他回来,想起他一次次找到她,救了她,想起他们初见,在湖边的柳树下,他奋力接住她下落的身体,又有些矜持地提醒她头上的钗子歪了。
那些岁月,就像是她藏在盒子里已经干枯了的柳叶镯,就像是她首饰盒里与众不同的那支名为“相思”的木簪,就像是他带她坐在房顶看过的月亮和星星,就像是在嘉懿湖的小船上看过的波光,一点一滴,早在她还未曾察觉的时候了,就融入了她的生命。
哗——哗——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无情地冲刷着屋顶的琉璃瓦,击打在殿前的石阶上。
凌远,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是茫然而无措的,齐王逼宫,所有的一切都走到了最坏的极点,她没能把玉玺带出来,也没能等到页城的来信,她好像,真的没有机会了。
“禀王爷,没有找到。”为首的一名士兵神色复杂地上前禀报。
“没有找到?”齐王陡然瞪大了眼睛看向那个回禀的人,“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重重的雨声紧随着齐王的话传了进来。元启檀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他缓缓抬头,面色惊愕地看着外面大雨中,站在伞下的那个男人。
宁宛亦抬头向外看去,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甚至有一瞬,她怀疑这是不是临死之前出现的幻觉。
直到陆煜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外祖父!”
是至和帝,他身上还穿着战甲,一名侍卫举着一把伞站在他身侧,他就负手站在伞下,明明大雨阻隔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
“父……父皇……”元启檀一时不知自己应该是怎样的反应,他和他带来的人一样愣在原地,对突如其来的至和帝充满了困惑。
“你还记得朕是你父皇。”这句话淹没在大雨之中,并不是那么真切。
宁宛看见至和帝话音方落,在雨幕中,出现了另一个人。
他戴着斗笠,就像是话本里说的大侠一样,仿佛是从天而降,带着凌冽的杀气。他手中执一把长剑,剑锋上沾了血迹,因为大雨的冲刷,一点点滴落在地上。
他一步步朝御书房走来,齐王带来的人便一步步后退。那杀意太强,强烈到令人不由自主就胆寒。
唰——唰——
大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无数的雨滴在地面上溅起杂乱的波纹,像是在谱写生命最后的曲调,激扬又悲壮。
宁宛认识那把剑,那把剑名叫鸣光,拥有它的人是誉满天下的靖襄少将军——燕凌远。
它曾在战场上斩尽敌将,让北狄、东黎闻之胆寒,今日,它却为守护执剑者心爱之人,比之从前,更为锋利无情。
“凌远。”宁宛终是哭了出来,她心内的紧张、焦虑,不断蔓延的害怕,终归在这一刻尽数流露。他来了,他真的来了,他来救她了,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带走元宁宛!”元启檀像疯了一样忽然下令。
“谁敢!”
有人比他更快,那身影夹带着雨势,以不可阻挡之时迅即地从齐王的侍卫之中掠过,分不清是幻影还是真实。
宁宛只觉得,下一瞬,一股带着泥土腥味的雨的气息冲进她的鼻腔之中,她被人拥进怀里,像是许多年前一样。
妄图阻拦的人,已应声倒下,再无气息。
“你来了……”宁宛伸手抚上他的脸,有一些潮湿,可却是真真实实的。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燕凌远将面前的人紧紧搂住,他终于没有失去她,他终于赶到了。
“没有,刚好。”
唰——唰——
无边无尽的大雨之中,齐王元启檀跪在御书房的门前,不断地自语着:“为什么……为什么……”
“你和你娘,亲手把本该拥有的东西葬送了。”至和帝走到他面前,话里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愫。
“你还是喜欢元启渊!从一开始就是!”元启檀突然抬起头,歇斯底里地喊道。
“你错了。朕不止一次想将山河天下交予你的手中,可是启檀,你万不该以黎明百姓之生计为你荣登大统铺路。这万里江山,是大周的江山!”
唰——唰——
这场雨很大,亦下了很久,被雨冲刷过的层层石阶上,有暗红色的血迹无声消散,再无影踪。
宁宛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睡在修衡院熟悉的床上,换了舒服的家常衣裙,屋里的灯火发出暖融融的光芒,外边的雨好像已经停了,只听见夏虫在孜孜不倦地鸣叫。
她起身,尚有些懵懂。白日里经历的事一点点涌回脑海之中,让她一时间觉得有些虚幻。
突然门被推开,外面潮湿清凉的空气涌了进来,宁宛打了个寒颤。
“你醒了。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进来的是燕凌远,他端了一碗热热的粥,见宁宛醒了,忙将粥放下,坐在床边。
“宛儿?”他伸手覆在她额头上试了试,好像烧已经退了。
“凌远!”宁宛突然间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燕凌远愣了一下,随即将她搂住,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没事了。”他在她的耳边,柔声安慰。
宁宛突然就哭得停不下来,那些想起来还让人脊背发凉的场景,这一时才真真切切让人感受到害怕来。她贪恋燕凌远怀中的温暖,趴在他的肩上狠狠地哭了一场。
她是外人眼里坚强沉稳的长宁郡主,可在他面前,她只是宛儿。
过了良久,宁宛才终于平复下来。所有的事情这才真实起来,在与他失去联系一月有余之后,她终于见到了他。
“孙大人说你感了风寒又着了凉气,这才昏了过去,现在好些了吗?”
宁宛点点头,看着他拿了一件外衣披在自己身上。
“我让老陈做了糯糯的粥,搁置了这会兴许凉了,我拿去热热。”燕凌远同她笑笑,才要起身,却是被她一把拉住。
“不要。”像是个倔强的孩子,宁宛摇摇头,拉着他的手让他留下。
“不要走。”怕他不听,宁宛又说了一次。
外人面前冷面冷心的靖襄少将军最受不了自家娘子这可怜巴巴的眼神,他一瞬间就投降了,重新在她面前坐下,由着她拉着自己的手。
“你……还有皇爷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你们回来了,皇爷爷的伤……”
知道她有无数的疑问,燕凌远笑了笑,将她揽进怀里:“齐王与东黎太子达成了合作,以页城周边六座城池换东黎出兵,帮他坐上帝位。他本来是想架空圣上,可没想到圣上亲自出征了。”
“所以他将计就计,切断朔京同页城的书信往来,然后伪造了圣上受伤的消息?”
“前半句是对的。只是圣上受重伤的消息,是圣上自己故意送出来的。”
燕凌远亦是到了页城才知道,其实至和帝知道的事情远比他们要多。他命齐王协理朝政,又带宁王亲自出征,是抵御外敌的权宜之计,亦是对所有皇子的一次试探。而重伤的消息,就是这次试探的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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