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思蓦地惊醒,抬头看了眼锦瑟,意兴阑珊地开了妆奁着手上妆。
不过再是幸运又如何?
这辈子郭六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遇上沐长风。
抢破头嫁进了周府,遇上周博雅那个薄情的男人,她郭六这辈子到死也逃不了一个与她上辈子相同的结局。不,应当比她还不如。郭六没她的美艳,没她的显贵家世。无才无貌的,在周家根本无立锥之地,周钰娴一张嘴就能叫她羞愤欲死。
这般一想,谢思思心里畅快了。
她重生这一回兴许还做了件好事,叫沐长风省了半生的蹉跎。
“把我那件烟罗裙子拿来,今日我要穿那个。”
谢家是皇后的娘家,谢思思自然少不了这些稀罕货,光烟罗裁得裙子就十多条:“另,将娘娘赏的那副点翠也一并拿来。”
锦瑟如今只要她不哭就是大善,立马去取来。
谢思思不愧是京城一等一的好颜色。肤白貌美,湘妃色罗裙一上身,又点上最艳的口脂,整个人显得人比花娇。她揽镜自照,觉得还缺些什么。于是又提了朱砂笔,在眉心画了朵红梅。
“走吧,”谢思思扶了抚鬓角,掐着细腰踏出来。
锦瑟琴音松了口气,她们家姑娘可算是想通了。
马车上,谢家几个姑娘早已坐在里头等。
谢思思这头一掀帘子,脸一露出来,那叫一个艳光四射。她神色淡淡地与姐妹们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上车,眼风一扫,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几个姑娘的正中间。眼波流转间,她媚眼如丝。
谢家几个姑娘心里顿时就不高兴了。谢四往日未出阁前就跋扈,姐妹们忌讳着她得皇后姑母另眼相待,平日里自然会避其锋芒。如今谢四都被休回娘家了,还不改本性一上车就坐主位,真真儿碍眼!
谢七姑娘心里头不舒坦,故意拿话刺她:“四姐姐,听说今儿沐府赏花宴,对外说是说沐长雪请小姐们聚一聚,实则是将军夫人借机替沐大公子相姑娘。”
她声音软糯,带着绵绵的鼻音,倒也不显得恶意,“四姐姐盛装出席,是不是真不打算与四姐夫破镜重圆了?”
“小七,”谢五等她一番话说完,娇叱道,“怎么这般说话?”
“难道不是?”谢七鼓了鼓腮帮子,一幅年纪小口无遮拦的模样,“那郭氏算个什么东西?一场风寒就能挪位子……四姐姐你说是吧?”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谢思思。
谢五立即拍了她一下。
谢七吐了吐舌头便住了嘴,却还拿白眼暗暗翻向谢思思。
谢思思眼睫倏地一颤,垂下眼帘。
谢七这一番恶毒的话,恰巧正中了她的心思。谢思思立即将头转向窗外,故作不听不理会。就听谢七抢白得逞了还不依不饶,嘀嘀咕咕:“不过四姐姐兴许早腻歪了这‘如玉公子’也不一定。”
“毕竟京中都在说,如玉公子是那蜡枪头,生不出来子嗣……”她忍住红脸的冲动,装作无知地问谢思思,“四姐,什么是蜡枪头?”
这话说得就十分不堪入耳了,大家姑娘,哪里能把这话说出口?
不仅谢七,就是一旁看热闹的谢五谢六也顿时面红耳赤。
谢思思一张脸都气得通红,脂粉遮都遮不住。她刷地抬起头,狠狠瞪向哄笑的谢家姐们。
稳坐钓鱼台的谢五一把捂住谢七的嘴,这下是真呵斥:“你快闭上这嘴!听听你都在说些什么?大家姑娘,谁人似你这般口无遮拦?”什么蜡枪头不蜡枪头的……这一字一字的真污人耳!
她一面抢着不让谢思思发作一面作势教育谢七,“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在主人家跟前嚼舌根头,叫你听得这些话?被我查出来,非全拉出去发卖了不可!”
谢思思面上发紫,嘴绷成一条线。
虽说周博雅这闲言碎语是她自个儿找人放出去的。心里最清楚是假非真,可她也仍旧不能忍受旁人对周博雅一个字的诋毁。
“确实要发卖,这般背后论人口舌,还污言秽语挂嘴边的人,早就该烂嘴巴了!”谢思思面上绷得紧紧的,说出来的话像刀子似的往人脸上戳,“若不然旁人听了怕是都要质疑咱们谢家姑娘的教养。姐妹们可不像我,你们亲事都还没定呢!”
谢五和稀泥的面色顿时僵硬了,抬头看向谢思思。
谢思思挑了挑眉,“五妹妹你说可是这个理儿?你的亲事婶娘还在四处相看。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出门在外的,自然要谨言慎行。”
谢五牵起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四姐说的是。”心里不痛快便转头严厉呵斥谢七,叫她莫要再胡言乱语。
谢七被呵斥得一愣,立即扭头去看谢六,然而谢六端起了茶盏不看她。她顿时噎了好大一口气,狠狠瞪了好几眼谢四才气哼哼地把头扭过去。
谢思思心中冷哼,抽出帕子压了压眼角,转头又看向了车外。
虽说周博雅生不出子嗣的消息是她派人散出去的。可这三人成虎不是说着玩,话传着传着,连她自个儿都有些相信了。谢思思一直耿耿于怀。她上辈子跟这辈子,嫁给周博雅三年都不曾有过孕。结果她一怒之下入东宫,没多久就怀上了。
这般一比较,周博雅在那等事儿上确实不如表哥,周博雅太敷衍。
思及此,谢思思便又忆起了周府的竹林与东宫后院儿激烈的欢好。藏在发丝中的耳尖悄悄红了。马车中几个姑娘心思各异,都没了再说话的兴致。
且不提这边谢家一众姐们的暗中机锋,周家这边,周钰娴也是要参宴的。
周家与沐家世代交好,周钰娴与沐长雪更是自幼交心的闺中密友。沐长雪的花名册,周钰娴要排头一个。娴姐儿心知今日对好友来说格外不同,所以在穿戴上便多花些心思。特地选了一套藕色的广袖直裾,淡雅又不会喧宾夺主。
因着沐长风的事儿,方氏是不想她再去沐家走动,省得弥足深陷。然而不等她说什么,娴姐儿已经命人套好了马车,招呼不打一声便飞快走了。
方氏追都追不及,听下人回禀后十分生气,转头便命人去寻周博雅来。
周博雅正在屋里跟小媳妇儿说话。
说来也是稀奇,他本是个不喜吵闹的性子。结果取两任妻子都是闹腾的,前头那位闹腾是性子太蛮横,后头这个纯粹话多。叽叽喳喳的,也不知打哪儿来得满脑子古怪念头,前言不搭后语的,偏又叫人觉得好玩儿又乐意听。
苏嬷嬷来的时候,就是两小夫妻正靠在一处不知道说些什么。那新奶奶好似说了什么话,她们家大公子眉眼中的笑意都快溢出来。
苏嬷嬷十分震惊。
愣在门槛儿处,以为自己看花眼,还是清欢瞧见给拍回了神。
“这,这?”苏嬷嬷刚张了张口,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便立即压低了嗓音道,“大公子仿佛跟新奶奶处得还算不错?”
清欢已经看过几回,心里头已经淡定了。点点头,“……嬷嬷前来所为何事?”
苏嬷嬷这想起来事儿很急,一拍手道:“夫人那儿有些事要寻大公子商量。你快去禀了公子,就说夫人还在等呢,急得不得了!”
苏嬷嬷素来是个最正经的,说有急事那定然就有。于是清欢不耽搁,抬脚便走进屋。
苏嬷嬷等了一会儿,就见里头周博雅低头跟新奶奶说了声,款款起身出来。然后那小巧的新奶奶黑黢黢的大眼睛顺势就看过来,老远地冲她点头笑。苏嬷嬷猝不及防的有些受宠若惊,愣了愣,屈膝回了个福礼。
郭满挠了挠下巴,琢磨着既然紧急,她身为儿媳妇要不然也跟去?
她看看天色又看看从方才进屋就绷着个脸站她旁边不走的清欢,眨巴了两下大眼睛突然问她一句:“你觉得,我应当跟着去么?”
清欢昂着下巴,姿态有些娇矜:“果然奶奶想得周到。”
这意思是希望她去?
……所以她等在这儿就是为了等她这句话?
郭满诧异地一眨眼睛,总觉得这清欢的态度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若是她没感觉错,先前这大丫鬟对她可是十分嫌弃的。
清欢被她盯得发毛,但也绷着脸硬是没走。
“罢了,”郭满拍着袖子艰难地爬起来,没办法,她实在不习惯古代跪坐的姿势。坐久了从膝盖往下全部都是麻的,似有千万根针在扎,“双喜,更衣。”
双喜正在外间儿张罗插花,闻言擦擦手便要过来。
清欢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了一句:“少奶奶穿那套湘妃色的襦裙最好。”
双喜一愣,回头瞪眼看她。
清欢对郭满不敢摆脸,对双喜双叶可不在意那些。当即挑了一边的眉,淡淡道:“我等做奴婢的,应当万事以主子为先。奶奶与能公子融洽和睦,那便是最好不过之事儿。”
双喜云里雾里的,有点懵:“……哦。”
双叶去后厨替郭满看着药,梳妆就得双喜一个人来。清欢见双喜实在不会梳头,再没似上两回束着手,麻利地帮着挽了个流云髻。
郭满不知清欢忽然转变的原因,但不妨碍对此,她乐见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