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钧周身的气势持续不断的释放着,整个常宁殿侧殿里没有人敢再发出一点点的声响。
“安问行,你去将这件事情告诉皇后,让她清查所有宫内的财物状况。”顾钧面无表情的吩咐着。
“是,奴才知道。”
“命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秦谦同京兆尹崔咸搜查京内贵奢流通,务必彻查!”
……
夜色渐深,整个大兴宫一片寂静。
顾钧平躺在床榻之上,虽然闭着眼睛,但是仍然可以从才紧绷的脸部线条中看出他还在想着刚刚发生的事。
苏盼琴也不敢凑过去,面朝顾钧侧卧在一旁,因为还醒着的原因,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十分难受,没一会就感觉半边身子开始发麻。苏盼琴稍微动了两下,感觉好了许多,睁开眼睛看到顾钧的眼睛还是闭着,便悄悄呼出空气。她努力让自己尽快放松入睡,可是没过一会儿,就感觉又不舒服了,似乎是从骨头缝就透出一股难受劲儿来。
她仔细盯着顾钧的表情,然后便又自认为微不可察的动了一动。
许是半天没有说话,顾钧的声音比刚刚在殿上审问的时候暗哑了许多,“乱动什么呢,还睡不睡了?”
听到顾钧这样说,苏盼琴立刻将眼睛闭的紧紧的,感觉顾钧的目光似乎停留在自己脸上,她的眼皮抖了几抖,还是慢慢睁开了。
顾钧那墨色的眼眸在有些昏暗的床帐里却显得愈发的明亮,苏盼琴看到他的眸中似乎流露出了点点的好笑与无奈,这才放下心来糯糯地开口问道:“陛下您不生气了?”
这次顾钧长臂一伸,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怀中。
苏盼琴缩在她结实有力,还微微发热的臂弯中,听他似乎叹了口气,才开口说道:“朕没有生气,只是听到他们以次充好,使朕想起了之前在陇西军中的一些事情。”
听到是有关军国之事,苏盼琴也不敢再多嘴问些什么,只能等着,看顾钧愿不愿意告诉自己。
“这件事说起来也和你能沾上点关系。”没过一会儿,顾钧的声音便又在帐中响起,“那时朕奉父皇之命戍守陇西,那年冬天特别的冷,本来处于休战期的突厥阿勿思力俟斤忽然南渡黄河,掠夺我朝边境男女两千人,牲畜十多万头。事出突然,朕同行军元帅苏景天一起率诸军追击,本已经深入阿勿思力俟斤军腹地,却发现我军将士未与敌军激战多久便伤亡惨重,往日的勇勐根本不复存在。”
苏盼琴没有想到,顾钧居然与苏父曾经有过并肩作战之谊,心中虽然一动,但也默不吱声的靠在他怀里继续认真听他回忆那战场上的腥风血雨。
顾钧记得,若非苏景天下令将火箭射入敌帐,那场仗还未知是孰胜孰败。
那日的烈火在寒风中呼呼作响,他看着火焰越烧越旺,甚至在烧到陇西军战死沙场的横七竖八将士的尸首上时,那火苗一下子撺的老高,整个尸身都被熊熊烈火燃烧着。
当时的顾钧也不过十六七岁,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就看见那么多每日一起训练的鲜活面孔死在自己面前,明亮的火光和那浓浓的焦烟刺的人双目生疼。他的喉头哽得难受,望着一片猩红的四周,茫然无助地立着,看着苏景天面色阴沉的走过来,才低哑道了声:“苏将军。”
苏景天久经沙场,看到这炼狱般得景象心中虽也难过,但还是能稳住心神,他沉着声音对双眼有些发红的少年皇子说:“殿下,这阿勿思力俟斤突袭马邑的原因尚待考察,但卑职发现,这将士的棉衣似乎有问题。”
“这给军中将士的御寒冬衣是专门定制的,紧实却十分保暖,遇到火绝对不可能烧的这么快!”
苏景天的话确实是点醒了顾钧,他快步上前,撕开一名甲胄之下的棉衣,发现里面根本不是雪白的棉花,而是一簇一簇的芦苇絮。
穿着芦苇絮去打仗,就算是战神也是被冻死的。
顾钧的心里一痛,连夜给皇帝发去急信恳请他彻查此事。过了不久,太子顾锋便派人给陇西军送来了新的棉衣,但却对“芦絮”事件绝口不提。
若果顾钧问得急了,他便推说那是大理寺的人在审理,他根本不知道是何进展。
“朕原本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这些人在朕的眼皮底下都胆敢将赝品送到宫里,又怎么不敢将絮衣替换棉衣送去给戍边的普通兵卒呢!”
苏盼琴没有想到,一个物品偷窃案居然能让顾钧想起那没多事情,按照当时的情况,审案的官员又怎么会为顾钧这不受宠的戍边皇子得罪那得势之人呢,冻死几个将士有哪比收敛钱财来的重要呢?
这样想着,将手臂紧紧环绕在顾钧的腰间。
第46章 问由
顾钧后来也参加过许多激烈厮杀,但全然没有那次给他带来的冲击大。他的胸口有些剧烈的起伏着,顾钧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那日的火光冲天。
他登上皇位之后,立刻派人重新整顿了军需供应,尽力保证戍边战士的必需品供应不出一点差错。
感受到怀中人儿那纤细都手臂收拢在自己的腰间,虽然苏盼琴没有说话,但他心中有一道暖流滑过。
“要不是苏将军,也许那年就因为那无法抗旱的絮衣,大兴的疆土怕是要被突厥吞去不少。”顾钧的手掌温热有力,那带着薄茧的手指在苏盼琴那白嫩的手背上摩擦了两下,便轻轻叹道:“苏将军的事,朕会尽力去查的,朕也觉得他那样的人绝对不会自戕的。”
听到顾钧这样说,苏盼琴从他怀里猛地抬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却显得十分湿润。
苏盼琴与苏父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其实不多,但是他在苏家的时候没有在军营那么严肃,苏母程氏训她的时候他也会护着她。有时,还会派人送来一些边关的小玩意。苏景天对苏潜虽然十分严苛,但是对盼琴确实十分宠爱的。
在苏盼琴的心里,苏景天是个好将军,更是一个好父亲。
“谢谢陛下。”苏盼琴的声音没有由来的带上了一点哭腔。
“好了,怎么反而还惹得你要哭了!”
苏盼琴没有答话,有将脸深深埋进那顾钧那散发着温热的怀里,像小动物一般来回蹭了两下。顾钧抬手摸了摸那绸缎般柔顺的黑发,声音中带着丝丝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柔情:“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忙。”
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苏盼琴觉得十分安心,听话的闭上了眼睛,思绪慢慢变得愈发的混沌起来,在她将要睡着之前,禄升的名字忽然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第二天,顾钧醒的很早,二人梳洗完毕后居然还有时间一起用膳。
“昨天的事情,皇后若是问你,你实话实说就是了。有些事,朕已经命安问行去办了。”
临走前,苏盼琴正专心抚平那手工龙袍上的褶皱,顾钧的声音便从自己的上方传来,“陛下为什么一直不问嫔妾昨天为何要去那蓬莱阁吗?”
顾钧不再似乎昨天夜里那陷入回忆的样子,英俊刚毅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着与冷静,面容平静的反问道:“朕问这个做什么?”
说完,顾钧便带着他的人走了。
望着顾钧那高大挺拔的背影苏盼琴在想,他是知道自己只是碰巧去那蓬莱阁有事,还是相信自己定不会牵扯其中,亦或是这些小事在他心里根本不会在意?这几个想法在她心里来来回回的转了几遍。
苏盼琴微微摇头,转身回到侧殿,本想问问青柳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却见青杨、青柳、来喜几个收拾完碗筷跪在一遍。
走到桌边,她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落在他们几个的身上。
“青柳。”苏盼琴原本柔和的眉目中带着少有的肃然,平静的语气中也隐有严厉。
青柳叩首,喏喏开口:“小主,奴婢错了,奴婢知道错了,您怎么罚奴婢都好,千万不要不理奴婢啊!”
青柳说完,又黑又圆的眼睛里似乎蓄满了泪光。
“小主,您不要怪青柳,那主意是奴婢出的。”青杨开口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其实苏盼琴也没有很生气,只是不希望她们不经过她同意就擅自行动。昨天,青柳、来喜和禄升几个在庭院里拉扯的那么大声,直接影响到了顾钧同苏盼琴那原本算是和谐愉快的气氛。若是真要计较,拖出去打上几个板子都属于正常。
“奴婢觉得,既然安公公已经看见禄升,如果小主不告诉陛下,陛下定然会有所怀疑。”青杨顿了顿,接着说道:“既然总要让陛下知道,由奴婢来说,总比小主或是安公公告诉陛下要好。奴婢刚入宫时有个同乡的姐妹,就是让人诬陷偷盗给活活打死的”
青杨说完这段话,就在地上又用力“砰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口中说着:“确实是奴婢擅自做主,青柳是听的奴婢的,请小主责罚奴婢一人。”
苏盼琴其实心里知道,她们昨日闹闹到乾封帝的面前效果是最好的,按照自己的性格确实有可能不告诉顾钧。而自己人微言轻,只能尽力救禄升一人,宫里的那些陋习仍然得不到根除。
但是,如果昨日顾钧同自己真的在做什么,她们这一番吵闹必定会惹陛下不快,若是顾钧是那狠辣的性子,很有可能禄升没救成,她们的命反而搭进去。